而苑城城主時無水正好便是站在樓頂的人之一。
強大如他這般,更多的是相信自己,而不是借助外物。
所以九層珠是世間至寶,但也是外物,對他而言並不需要。
他得來九層珠,也確實不是為了自己。
時無水離開烤肉鋪之後,便坐著普通的馬車來到了聽春樓。
原本就已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聽春樓,一下子像是注入了新鮮血液一般,更加熱鬧起來。
不少女子都在施展著自己獨特的魅力,期待著下了馬車的時無水能夠看中自己。
但時無水的目光始終沒有落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
相反,他的目光在看了很多人之後,落在了一個乞丐的身上。
聽春樓門口有不少乞丐,因為在這裡乞討,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討到的東西也更多。
畢竟快活之前,或者快活之後的那些男人,都是最慷慨,也是最要面子的時候。
隨著時無水走動,無數的目光隨著他移動,膽小卑微的乞丐更是紛紛讓開道路。
唯獨其中一個乞丐無動於衷,繼續蜷縮在聽春樓的牆角。
時無水站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掃了四周一眼。
四周頓時沒了一個人影,騰出來丈許空地供他講話。
“找我何事?”乞丐率先開口。
“你來苑城也有些年頭了。”時無水輕笑道,“一直以來都在沿街乞討,直到師居幽來到苑城,來到聽春樓之後,你便和其他乞丐一樣,窩在了聽春樓。”
“然後呢?”乞丐不耐煩地道,“直接說重點。”
時無水並不懊惱,依然微笑著:“我以為你來聽春樓是為了伺機報仇,但那日一場行動,如此好的機會,你卻無動於衷,說明你沒了報仇的心思。其中原因無非兩個,第一,有七層樓高手在,你那日若是動手必死無疑,然而你怕死。第二,如我調查推測的一樣,你當年不止輸給了他,還輸掉了一身修為,你不是在假裝一個乞丐,你是真的一無所有,只能做一個乞丐。”
時無水的話很難聽,對於一個曾經的高手而言,聽到了這樣的話,必然憤怒。
乞丐也確實很憤怒,但終歸無動於衷,失落道:“你不用激將於我,我既然能夠做乞丐這麽多年,便已經不在乎什麽仇恨不仇恨,也不在乎什麽尊嚴問題。就像你說的,我怕死,所以寧可這般卑微的活下去。”
時無水搖了搖頭,遺憾道:“沒想到你真的沒了報仇的意志。我的這份禮物卻是不能給一個自甘墮落與放棄的人。”
“什麽禮物?”
“九層珠。”時無水拿出一個珠子,它是翡翠做成,其內流光溢彩,宛若有活物遊動。
“九層珠?”乞丐黯淡無神的雙眼猛然間迸發出許多年都未曾出現的光彩。
時無水又道:“這樣的光彩,才符合當年你殺人奪寶時候的鋒芒。”
乞丐奪過九層珠,露出貪婪神色:“引起滅門慘案的九層珠居然在你手上,不過細細想來,也只有背靠皇城,才能安然無恙的擁有九層珠這樣的至寶。”
乞丐忽然猶豫,質疑道:“你給我九層珠,就為了讓我殺一個沒了修為的師居幽?這太小題大做。不對,那日刺殺之後,師居幽身旁只剩一個七層樓高手,就算秋潯劍宗想要再派人過來,也需要時間。所以你其實是想讓我在這短暫的時間內,殺掉秋潯劍宗的高手。”
“想得一點沒錯。”時無水含笑道:“只是你與秋潯劍宗毫無瓜葛,不可能說動手便動手。但你與師居幽有死仇,而那個秋潯劍宗高手又正好不得不護著師居幽,所以一切就很順理成章。”
乞丐自然聽懂了時無水的話,只是擔憂道:“我如今只是普通人一個,毫無修為,你今日將這樣一個寶貝給我,被無數雙眼睛看到,我怕我活不過今晚。”
時無水站起身,哈哈大笑起來,衣袖大擺道:“身在苑城,我倒是想看看誰敢殺人奪寶,還是我贈出去的寶物。”
正如時無水所言,大庭廣眾之下,他贈予一個乞丐一個寶物。那麽所見之人誰敢去偷、去搶這個寶物?沒見到今日這一幕的人更是不會為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寶物的東西而冒著生命危險去偷、去搶。
所以乞丐不是活不過今晚,而是能更安全地活下去。
時無水離開之後,乞丐再一次靠著牆角,眯起了雙眼。
不多時,一輛馬車便姍姍來遲。
師居幽如同往日一樣,總是在這個點,由那個年輕男子駕著馬車來到聽春樓。
在他進入聽春樓的時候,也如往常一樣,會掃一眼門口的乞丐,拿些錢財贈予他們。
那個眯著眼的乞丐自然也與往常一樣,與師居幽的視線碰撞,又離開。
看著師居幽進入聽春樓那瀟灑的背影,他忍不住喃喃自語:“每日都掃視我們乞丐,每日都與我目光接觸碰撞,不知道你可有一日想起過我是誰?可覺得我似曾相識?”
乞丐換了個睡姿,讓自己靠著牆角盡量舒服很多,自嘲又不屑地道:“我沒了修為,墮落成了乞丐,一無是處。你沒了修為,墮落成了一個隻懂得賭博買春的浪蕩無恥之徒。你的境遇與我比,隻好了些許運氣。而我的運氣其實也沒那麽差。”他用了握住了袖子中,拳頭裡的九層珠。
方知幽的運氣也很不錯,春雨停了之後,她種在院子裡的各種鮮花,陸陸續續地長出了花苞,要不了多久便能開出鮮花來。
方知幽端起其中一盆,輕輕觸碰著花苞,感受著上面的露水,指間傳來春的氣息。
她忍不住用力嗅了嗅,盡管花朵未開,花香未濃。
“來苑城也不少日子了,原本破敗的院子在我的精心呵護與安排下,變得越來越美麗了。等天氣轉暖,花朵綻放,我的院子一定鳥語花香。”方知幽走回屋裡,再出來時,又多了一個花盤。
“還得再去買些花來,將另一面圍牆下面也擺滿花植。”方知幽看著院子裡另一邊的圍牆,熱情高漲地說著。
她忍不住抬頭向院牆上望去,除了撒下來的陽光,以及搞過院牆的一棵大樹外,便只剩了漫天的白雲。
“沒有聲音,沒有人影。”方知幽心裡微微一痛,歎息道,“大概又去聽春樓找那范姑娘去了。”
方知幽內心酸楚,轉過身來,打開了院門。
然後見到了院門外走來的一男一女。
男子長得玉樹臨風,肩頭停著一隻靈動的飛鳥,此時遠遠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方知幽。
女子左手拿著好些烤肉,右手則不停地撕下烤肉,也不管手裡油膩,直接塞進嘴裡。
方知幽看著這個女子,忽然笑了出來。
隨著她一笑,那兩個人便走了過來。
男子禮貌笑道:“姑娘可知隔壁的師居幽去了哪裡?”
方知幽禮貌地回禮,睜大眼睛道:“兩位一定是剛來苑城,竟然不知道師居幽的每日的行程。”
“此話怎講?”男子好奇。
“苑城中知道師居幽的人都知道他每日的行程安排。”方知幽平淡回答道,“上午時分,他會坐著馬車去賭場賭博,中午時分便去聽春樓找姑娘,晚上回了家以後會買我的畫作,然後看詩詞歌賦,深夜時分入睡,日複一日。”
“你將他的行程如此細致地告知我們,就不怕我們是壞人,對他不利?”男子聽著師居幽如今的生活,心中又羨慕又嫉妒,臉上卻依然溫文爾雅。
方知幽回了院子,搬了桌椅,白了他兩一眼,隨後道:“全天下最安全的城市,大概就是苑城了。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皇城都還要安全。你們二人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無論是知道他行程,還是不知道,都不可能對他有任何損害。”
方知幽開始畫畫,又道:“聽說不久前發生過刺殺師居幽的事情, 到頭來刺殺的高手都死了,唯獨普通人的他沒死,真的是氣死那些想對他不利的人。”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兩個,又埋頭畫了起來:“我看你們二人這般模樣,也不像是那些壞人。”
“你還能憑外表看出我們好壞?”男子嘖嘖稱奇,“只是小姑娘,這個世道不是看表面的世道。”
方知幽歎氣道:“我看得出來你們是有修為的修行者,而我只是普通人,我在這方面與你們不能比。但是有一方面我卻很自豪,也很自信,一定比得過你們,那就是我看書很多,而且很快。”
“和你畫畫一樣快嗎?”男子與方知幽說著話,卻一直盯著方知幽畫畫。
只是短短地三言兩語時間,方知幽已經迅速地畫完了一幅畫。
畫中有一方湖水,湖水中央有一座島嶼,島嶼上有四個人。
其中一人沒了雙腿,其中一人跌坐在地,另有一人的面前有毀壞的弓箭,另一人手持長劍玉樹臨風。
而島嶼旁的湖水中,一條醜陋的怪魚漂浮在水面中,沒有掙扎,沒有顛簸,而是靜靜地等著什麽。
“姑娘怎麽稱呼?”男子看了畫作,神情越來越嚴肅。
“方知幽。你知道了也只是失望而已,因為我只是無名小卒,你不可能聽過我的名字,更不可能從我的名字中,聯想到什麽東西。”方知幽斷了男子的念想。
男子眉頭皺得更緊:“若是無名之輩,如何畫得出這樣的一幅畫?”
方知幽放下筆,換了紙,道:“我說了,我看過很多很多書,多到你們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