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日,便有兩隊人馬從苑城兩個方向趕來,隨後匯聚在一條窄小而又肮髒的巷子中。
宣飲雪穿著寬松的長袍,整個人躲在長袍中,隻將那瘦骨嶙峋的頭顱裸露在外。
身邊一個手下則冷漠無情地撐起一柄黑色大傘,將風雨隔絕在外。
而在他們的左手一側,則是無人撐傘的時無水。
雖然無人撐傘,但風雨卻不能近身。
不是因為他用靈力將風雨隔絕開去,而是風雨似乎害怕他的身體,似乎知道一旦觸碰他的身體,便將成為他身體一部分。
宣飲雪隨意看了時無水一眼,鄙夷道:“看來你的噬水訣又進步不少,竟然連水都懼怕你。”
時無水笑了笑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可有什麽發現?”
宣飲雪站在巷子口,站在那具年輕人的屍體前方,然後一眼望向巷末。
“昨夜殺人之人,應是站在這裡。”宣飲雪若有所思,凹陷的雙眼有精光閃動,仿佛昨夜的一切已經被他看穿,“這第一具屍體倒下時仍是以手撫劍的姿勢,說明昨夜他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殺手,然後想要出劍。但是顯然,殺手出手速度比他快,實力比他強,一擊便將他斬殺。”
“從他胸口的貫穿傷來看,這不是劍傷,是刀傷。”宣飲雪蹲下身子將屍體翻了個身,隨後便起身皺眉,心裡將他所知曉的那些用刀高手想了一遍,卻覺得沒有任何一個有殺人的理由。
然後他走到第二具屍體處,仔細查看起來,又回望了一眼兩具屍體中間這段空地道:“第二具屍體應該是你其中一個心腹,六層樓的人。他用了本命劍,但是本命劍斷了。而且兩段本命劍前後有一定距離,顯然靠近他的這段本命劍,被人挪了過來。”
“但他並非死於自己這段被斬斷的本命劍,他胸口的傷極小,但力量極大,不僅貫穿了身體,還攪斷了心脈。”宣飲雪看了時無水一眼,又道,“而他的身後沒有任何兵器殘留。”
時無水走到了他的旁邊,淡淡地道:“一個用刀的六層樓高手。”
“沒錯,只能是六層樓。”宣飲雪繼續道,“六層樓的手段,第一用本命物,第二用自身靈力。所以你覺得你的這個心腹是怎麽死的?”
時無水摸了摸下巴,然後站在心腹死亡的這個位置,向巷子入口望去。
此時的他仿佛置身昨夜的戰鬥當中,一幕幕畫面在他眼前閃過,憑他對心腹手段的了解,他想象出了昨夜裡戰鬥的場景,縱然不同,出入也不會太大。
“這個殺手的手段,倒是挺新奇的,似乎我所認知的用刀修行者中,沒有這樣一個人。”時無水仰天歎了口氣道:“現在的問題不在於找出這個殺人者,而是怎麽立這個規矩。”
宣飲雪哈哈一笑道:“這是你這個城主該頭痛的事情。自己的手下,被人在自己城裡的規矩下,生生殺死。卻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誰,又為何要殺人。這件事情若擺不平,你城主的威望必然下降,而且苑城的規矩也不會有之前那麽大的威懾力,說不定到了最後,還影響皇城的榮譽。”
時無水淡淡笑著,他內心很想出手殺了宣飲雪,但是他不能。
不僅僅因為他們同是皇城的人,更因為此時此刻的他絕對不是宣飲雪的對手。
他受的傷很重,比所有人想象的要重。
他的輕傷是裝的,就像他此時沒有撐傘,純粹用靈力喝退風雨一樣,一切只是讓宣飲雪覺得他一如既往的強大。
他明白,宣飲雪若是知道他這些都是裝的,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宣飲雪先一步離開了巷子,對他而言,時無水出醜,比查出殺人凶手更有趣。
時無水招來了一個手下,吩咐道:“貼出告示,這兩人因仇死鬥,蔑視苑城規矩,死於規矩之下。”
告示貼出不過半日,整個苑城的人便都有所耳聞。
原本因為連綿陰雨沉寂下來的苑城,再一次熱鬧起來。
“我聽聞,那死掉的兩人皆是時無水的手下。”一座酒樓中有人在那裡私下談論。
另一人驚詫道:“怎麽可能,若是他的手下,怎麽會破壞規矩?”
“恐怕也就你信時無水的告示。”
“這話什麽意思?”那人摸不著頭腦,只能替原來那人倒上一杯酒,求他解惑。
那人神秘兮兮地道:“我聽說,這兩人一個是五層樓的人,一個是六層樓的人。這樣的兩人怎麽可能會因為仇恨彼此廝殺而不顧苑城規矩?在苑城,哪怕是七層樓的高手想要動手,也得掂量掂量。”
“你的意思?”
那人喝下了敬過來的酒,道:“很顯然,他們是被人暗殺的。”
“有人敢在苑城的規矩下面殺人?”那人忍不住又倒了一杯酒下去。
“重點就在這裡,不僅不顧規矩殺人,而且還逃之夭夭。”那人將酒又喝了下去,露出愜意神色,享受著被人伺候的快了,“若是修行者知道他們是被人刺殺的,那麽苑城就要大亂了。”
“你這消息哪裡來的?”倒酒的人停下了動作,呆坐在椅子上。
那人指了指酒杯,示意他繼續倒酒,然後得意笑道:“苑城的士兵當中,有我一個親戚,他聽到了蛛絲馬跡,透露給我的,厲害吧。”
“厲害個屁,你這是在找死。”那人神色慌張,放下銀子便要起身離開,卻聽聞兩道破空之音,接著便一命嗚呼。
酒樓裡其他人大驚,卻根本不知道箭從哪裡來,只有兩具屍體與鮮血流淌。
看出蛛絲馬跡的不僅僅只是這兩個苑城的普通人,之前的楊府中,師居幽躺在一張特製的木椅上對著一旁打坐修行的宋憶幽道:“時無水不僅魄力十足,同樣心狠手辣,一點也不優柔寡斷。直接將被人殺死的兩人定性為私自死鬥,一來維護了苑城規矩不容侵犯,二來也讓他有更多時間可以調查凶手。”
宋憶幽睜開眼道:“事情肯定不會像時無水想得那麽簡單,苑城又名怨城,其中居住著很多外來的修行者。這些人之所以願意居住在充滿規矩的苑城,無非是求得規矩庇護。而同樣的,也有很多人住在苑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將同住在苑城躲避災禍又有仇怨的人殺死。”
“沒錯,一旦他們知道這不過是時無水為了掩飾有人破壞苑城規矩,而他還偏偏找不到破壞規矩的這個人,那麽恐怕最近會有很多人試著在苑城中殺那些有仇有怨的人。”師居幽結果宋憶幽的話道,“以往的很多年,所有人都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苑城應當遍布時無水的眼線。所以無論哪裡出現死鬥,都一定會被時無水知道,就一定會有人來執行苑城規矩。長期以往,很多人便怕了這個規矩。”
“這麽說來,時無水這一步其實走錯了。”宋憶幽忽然想明白了這一點。
師居幽點了點頭道:“沒錯,他被自己的聰明誤了。他以為應當第一時間維護苑城規矩,卻不料士兵中有消息泄露出來,昨夜究竟是謀殺還是死鬥立馬便會被人知道。那麽他那個告示,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愚蠢舉動。”
宋憶幽忽然笑了出來,心情變得極好道:“這麽說來,我應該要謝謝那位透露出消息來的士兵。苑城注定要亂上一段時間,那麽我便和很多苑城中準備尋仇的人一樣,有了破壞規矩去尋仇的機會。”
“不,你沒有。”師居幽苦笑搖頭,“之前便說過,你要殺時無水,一定要登上七層樓。更何況,在苑城中,想要殺我的人也不少。 你若是離開了,誰來保護我?秋潯劍宗來的那五人,不知其中有幾個是來取我性命的。”
宋憶幽沉默了片刻,仇是一定要幫張煜禹報的,但他們來苑城,是為了保護師居幽:“要怎麽才能分辨出是敵是友?”
師居幽躺在木椅上,用力地伸了伸懶腰,只是身體忽然吃痛,這個懶腰竟是伸得不夠舒展。
“等我身體好了,我便要過上從前的生活。”師居幽揉著肋下的傷痕,低聲道,“上午賭坊,下午青樓,傍晚買畫。”
“那時候他們不可能五個人一起跟隨保護我。”師居幽呢喃。
宋憶幽精芒一閃,嘴角微微揚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萬一那人動手了怎麽辦?”
師居幽望向盤腿而坐的宋憶幽,淡笑道:“這不是有你在嘛。”
“你就那麽相信我能對付七層樓的人?”宋憶幽雖然是反問,內心有無比溫暖。
師居幽一句話,便是將他的性命徹徹底底交給了她,是對她的絕對信任。
師居幽望向屋外的風雨,掛念道:“也不知道方知幽如何了,身上是不是還有金子去購買吃食或者琴棋書畫。”
“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她?”宋憶幽噗嗤一笑,調侃道,“你可是為了一個女子行走天下十年的人,這就喜歡上了別人?”
師居幽卻沒有作聲,他的內心第一次有些亂,便是面對范姑娘時,也不曾有一點點心亂。卻因為宋憶幽的一句話,他沉默了下去。
宋憶幽用右手捂著嘴巴,驚訝道:“你不會真的真的喜歡上了那個小姑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