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久違的陽光灑在苑城之中時,整個苑城便歡欣鼓舞起來。
一個蒼老的人坐在一張輪椅之上,被一個穿著黑衫的中年人推到了自家的後花園之中。
後花園不大不小,不奢靡卻也不簡約。
假山水流,奇花異草,亭台樓閣一樣不缺。
“前幾日那條肮髒的巷子中發生的殺人事件,你有什麽看法?”蒼老的聲音問道,將手裡的玉米粒扔到了面前的池塘中,不一會便有數不清的魚兒,彼此爭奪起來。
推車的黑衫男子沉聲道:“時無水的告示必然是假的,反而因為告示一出,會惹得苑城中忍氣吞聲多年的一些人開始有所行動。我更相信那個傳聞中士兵透露出來的消息。那兩人死於一個刀客的手,而且時無水根本就不知道是何人動的手。”
“那麽你對那個刀客有什麽看法?”老人嘿嘿一笑,“當年你們三人一起行走天下,卻因為某些事分道揚鑣,這麽多年過去,你們可有再見過面喝過酒?”
“原來大人已經猜到了?”黑衣人歎了口氣,望著池塘中互相奪食的魚群,皺起眉頭道,“能夠使出那樣一刀的人,在我這麽多年認知當中,也只有他能夠施展出來。我想不通的是,他又為何會來這苑城,為何讓自己參與到這俗事之中?”
蒼老的聲音依然嘿嘿地笑著,不知道是在笑黑衫男子,還是笑那個刀客,又或者是在笑那群奪食的魚兒。
“你當年曾說,他離開你們這三人的隊伍,是因為他想要心無旁騖地去練刀。而他之所以在風華正茂之時,扔下你們一意孤行去練刀,是因為那個人出了一劍,從此以後無法自拔,深陷其中。”老人笑得越來越癲狂,“而如今,那個出了一劍的人,正好就在苑城之中。這也很好地解釋了他為何會來苑城,又為何殺了那兩人。”
“師居幽。”黑衫男子苦笑一聲,“明明已經沒了修為,卻依然有許許多多人願意為他做些什麽。不過我倒是真的要去問一問,他可以為了保護師居幽而殺了時無水的兩個手下,那麽他為何還要幫如今只是普通人的師居幽活下去?他莫非還想再看一眼師居幽出劍?可師居幽又如何還能出劍?”
“你不僅要問一問,更要尋找機會解決掉他。”老人語出驚人,手裡的玉米粒越來越少,池塘中的魚群越來越多,“他之所以殺那兩人,無非是那兩人要對方知幽動手。而一旦動了方知幽,便像是扼住了師居幽的喉嚨,會直接影響師居幽的生死。我們看透了這一點,時無水也看透了這一點,他也看透了這一點,方知幽現在舉足輕重。而如今師居幽有秋潯劍宗的人守護,方知幽只能由他來守護。”
見身後的男子沒有動靜,沉默了下來,老人笑得有些陰森起來。
池塘裡的魚群吃完了玉米粒,竟然開始彼此撕咬起來。
每一條魚,竟然長著鋒利的牙齒。
“你是不忍心殺他,還是怕被他殺了?”老人轉過頭,陰森地看著中年人。
中年人全身一顫,這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年紀很大,身體很虛弱。但不容置疑的是,他卻是一個實打實的七層樓高手。
中年人連忙恭敬地點頭:“屬下明白。”
講完之後,中年人便告辭離開。
老人撣了撣身上的碎屑,大手一揮,那群彼此撕咬的魚兒頓時四散而去。
隻留下滿池塘的鮮血與漂浮的魚屍。
中年男人離開了這個略顯陰森的府邸,便找了馬車,直奔一家酒樓。
那是苑城許許多多酒樓中普普通通的其中一家。
不同的是,這家酒樓的掌櫃,是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年紀不小,已是中年,卻風韻猶存。容貌不負美貌年輕,卻更添了幾分成熟魅力。
和往日一樣,酒樓座無虛席。
“你們發現沒有,掌櫃在最近這段時間笑得次數,比以往數年合起來還要多。”其中一座有一個客人對著同桌的朋友說道,“你們可知道為何?”
“莫非你知道?”有人好奇地問。
這人一愣,隨即苦笑道:“我這是不知道在問你們,而不是我知道想來炫耀一番。”
其他幾人恍然大悟,紛紛笑罵起來。
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酒樓門口,然後一個黑衫的中年男子走入了酒樓。
原本笑盈盈的掌櫃卻愣在了那裡,盯著門口的黑衫男子,惹得其他酒客紛紛隨著她的目光望去。
一時間數十道視線落在了門口的黑衫男子身上。
黑衫男子對著掌櫃遙遙一拜,又無奈一笑。
“自那年他不辭而別之後,你就很少笑了。而我近日聽聞你笑得多起來了,所以一定是遇到了什麽真正讓你開心的事。”中年人走到掌櫃身前,認真說道,“這世間真正能夠讓你開心的事情,無非是他又回來了。那麽,他回來了嗎?”
掌櫃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躍過男子,落向了靠在窗口的一張桌子上。
那張桌子一邊緊靠著窗戶,所以只能坐三個人。而此時桌子上隻坐了一個中年人,以及一柄放在桌子上的刀。
“他不是回來找我的。”掌櫃的語氣中透露著許多酸楚,不甘,更有淡淡地憂傷。
中年人安慰道:“我去跟他說說。”
黑衫中年人走過去的時候,拿了兩壺新酒,算上那個已經在喝的那一壺,正好三壺。
“施連連,你終究還是來了苑城。”黑衫男子笑著坐到了刀客的身旁,將多出了的一壺酒放到了空閑的位置上,“你其實不該來。”
施連連是一個長得粗狂的男子,卻偏偏有一個嬌弱的名字。
只是名字不可能影響他的性格,只聽他粗狂道:“為何不能來?”
黑衫男子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為施連連添滿了酒,道:“第一,你我二人只允許有一人在苑城;第二,你回到了苑城,卻不是來找她。”
施連連恥笑道:“古弄靈,你莫非是忘了當年我們分道揚鑣的原因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古弄靈歎息一口氣。
“你既然記得,今日就不該來找我。”施連連冷哼起來,“對了,你應當是不得不來找我。否則,我來苑城有一段時日了,為何你到今日才來見我。讓我想想,你從小鳶的笑容就可以判斷出我來了苑城,卻直到我殺了時無水的人才來見我。這麽說來,分道揚鑣之後,你投靠了時無水?”
古弄靈苦澀地搖了搖頭,沒有回應施連連的話語,而是自顧自問道:“我很嚴肅地問你,你來苑城是為了保護師居幽。但你知道,師居幽已經是個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再出劍。你再也不可能見他出劍,你又為何要來保護他?”
“你的意思是,我保護師居幽,是想再見他出劍,再從中學到一些修行上的事?”施連連灌了一杯酒,搖頭笑了起來,笑古弄靈的無知,“你也太看不起我施某人了,我施某人豈是這種忘恩負義之輩?”
“那是為何?”古弄靈認真地問。
施連連望向窗外漸漸燥熱的天氣,有些出神地回答:“當年他輕描淡寫施展的一劍,將你我三人擊潰,我發誓要用整個余生來領悟那一劍,時至今日多年過去,我卻依然隻領悟了其中三分劍意。我又哪裡需要再看他施展另一劍?我來保他,只是因為我要謝謝他!”
“你要保他,但我要殺他,所以如今的苑城,你我只能留一人。”古弄靈懊惱地喝了一杯酒,一想到兩人要廝殺在一起,便覺得胸口煩躁不已。
“這就是當年你我三人分道揚鑣的原因了。”施連連將兩人的酒杯滿上,“當年我們三人被他一劍擊敗得潰不成軍。你二人便喪失了行走天下,行俠仗義的初衷,更喪失了一心修行,不問世事的心境,選擇了投靠勢力,成為別人的一條狗。”
“如今你的命,你的行動,你的思想都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了。你做任何事,如何做,何時做,都已經被人安排好。”施連連萬分鄙夷,盡管當年他們是一起行走天下的兄第。
但也正是因為當年感情太重, 如今鄙夷之情也更重。
古弄靈被施連連嘲諷地默不吭聲,只顧著在那裡喝著悶酒。
“衛三陰投靠了誰你知道嗎?”施連連嘲諷了很長時間,覺得有些疲憊忽然便轉移了話題。
古弄靈剛好喝完一壺酒,沒好氣地道:“當年我們三人分散之後,就再沒有見過彼此,也沒有從中聯絡過,我也不知道他投靠去了哪裡。或許早已經死在了這個看似美好實則凶險的世間。”
施連連粗狂地冷笑道:“我們三人最陰險的莫過於衛三陰,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我們兩個都死了,他都不一定會有事。”
古弄靈沉默著想了想,發現確實如此。
當年他們行走天下,雖然都是正直之人,但遇到危難之事,總是靠著衛三陰的陰險才得以全身而退。
古弄靈忽然站起了身體,然後認真地對施連連道:“明天中午,我會在藍槿街與輕語巷交叉口的寬面店等你半個時辰。你若來了,那麽我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到輕語巷。你若不來,今後我們再來這裡喝酒。”
施連連的左手搭在了桌子上的那柄刀上面,古弄靈又道:“你不用急著做決定,你有一整天的時間考慮清楚。這一天不管是不是你最後的一天,我希望你能和小鳶好好地聊一聊。她等了你很多年,你願意她等一輩子嗎?”
施連連的左手又悄悄地縮了回去,右手則拿起還有半壺酒的酒壺,仰頭灌了起來。
“你也有一天的時間好好考慮清楚。”看著古弄靈離開的背影,他粗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