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了片刻後,她虛弱地說道:“我若選擇一開始便與他住在一起,那麽只會成為他的累贅。他的身邊有秋潯劍宗七層樓高手守護,這是不爭的事實。但那些高手,也只會守護他一個人。換句話而言,若我們兩人遇到危險,他們只會保護師居幽,而放棄我的性命,而師居幽可能會放棄自己來保護我。這就是我不能與他一起生活的原因之一。”
痛苦地喘息了一會,方知幽繼續道:“再者,當我在暗處不被人知道的時候,能夠動用苑城中的力量,來化解師居幽的危機。若我與他在一起,那麽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知道,一旦遇到了性命危機,便不會再有化解的機會。”
老人點點頭,沙啞道:“你的目光確實長遠,智慧也確實過人。那麽你也一定想到了今日的結果。”
方知幽咳嗽兩聲,虛弱道:“想到了,所以我才會毫無反抗地來,因為我要和你打一個賭。”
老人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了玩弄的笑容,道:“你都成了我的階下囚了,還有什麽資格與我賭?”
方知幽咳嗽得厲害了一些,臉色更蒼白了一些,身子有些站不穩,一個踉蹌。
老人玩弄的笑容漸漸變作了皺眉,沉聲道:“你與宣飲雪做了交易?”
方知幽得意地笑了笑道:“這就是我的資格。”
老人將信將疑,又問:“宣飲雪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不過一旦用血交易了,那麽他是一定會遵守交易承諾的。既然如此,你與他做了什麽交易?”
方知幽在漆黑的屋子裡搖了搖頭,看著不遠處坐在燭火下的蒼老人影,道:“我與他做什麽交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會無緣無故的浪費自己鮮血;重要的是我早就預料到會被人抓走脅迫;更重要的是宣飲雪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是要保師居幽的。這些話,夠不夠資格與你賭一賭?”
老人看著黑暗中只有隱約輪廓的方知幽,然後道““還不夠。””
“你抓我來,無非是想用我的命去脅迫師居幽,要他的命。”方知幽緩緩道來,“你相信以師居幽的人格,他一定寧願犧牲自己也會救我。”
“不錯。”老人答應了一句。
方知幽繼續道:“那麽,你覺得我會給你脅迫的機會嗎?”
“你想在七層樓面前自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老人無情地反駁了一句。
方知幽卻嘲諷地笑了笑道:“秋潯劍宗曾有人說,我若是修行,會成為第二個師居幽,甚至一定會超越師居幽。我沒有選擇修行,但沒有修為的我,卻能夠殺了時無水的手下。你覺得,你真有辦法阻止我自殺?”
老人敲了敲桌面,然後恍然道:“那天時無水手下去你院子,所有人都以為死在重忍手裡。現在看來,是死在了你手裡。既然你有把握在我的手裡自殺,那麽確實真正的有資格與我賭。”
“那麽怎麽賭,賭什麽?”老人冷漠又沙啞。
“師居幽一定會來救我。”方知幽說這話時,嘴角忍不住有些笑意,“但是他的身邊充滿死亡危機,他需要時間將危機解除。所以,這段時間,你不能拿我去威脅他。”
“幾天?”老人問。
“不多,五天。”方知幽輕聲回答,“五天之後,你可以拿我去威脅他。”
“若五天之後,他不來救你。”老人自言自語,“那他就不是師居幽了。”
“若五天之後,他來救你時,你選擇了自殺。”老人皺著眉頭,“那師居幽一定會為你報仇,但不會是你死亡的那一刻,甚至他不會再在苑城動手,我會徹底失去殺死他的機會。”
方知幽嘲笑道:“你們暗中潛伏,都在確認我與他的關系。可真的確認了關系匪淺又如何?你們想到的事情我我早已經想到,我還想到了如何應對。你抓了我又如何,能不能威脅到師居幽,不是你決定,而是我決定。你沒得選,你只能選擇賭不賭。”
“賭了。”老人迅速回答,沒有做任何停留,也沒有任何猶豫。
他,以及其他的勢力,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方知幽不畏死,沒有算到方知幽身為一個普通人,有能力在七層樓手裡自己去死。
他只能賭。
深夜的苑城依然繁花似錦,熱鬧非凡,漸漸有不夜之城的跡象。
與熱鬧相背離的地方不多,苑城大牢便是其中之一。
從外面看大牢,除了大牢外幾盞燈籠透著昏暗的燈光外,便只有守夜的寥寥幾人。
但苑城大牢展露在外的松懈景象,只是為了展露給那些有想法的人。
這些人一旦有行動,只會落得一個有來無回。
入了苑城大牢,有一條直通地下深處的傾斜長廊。
長廊四壁皆是花崗岩鋪就,十分堅固。
每隔三丈便有熊熊燃燒的火盆照亮一丈范圍。
長廊盡頭,則是真正的苑城大牢。
其內部廣闊,不下數十間牢房,皆有大惡之人。
宣飲雪站在一間肮髒的牢房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裡面肮髒的囚犯,道:“你這間牢房是苑城大牢最肮髒的一間,而你可以算是全天下最愛乾淨的一個人,那麽你住在這裡可有什麽想法?”
裡面的囚犯微微抬起頭來,不屑道:“縱然我有潔癖在身,被你這惡心的人關在如此肮髒的牢房內七年,也早已經習慣了肮髒。如今的我,早已經不在乎肮髒與乾淨。”
說到這裡,他用右手抓了一把一旁散落的牛糞,然後往自己本就肮髒的臉上一抹,瘋狂地笑道:“看到沒,我已經不在乎肮髒,還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我要是敢皺一下眉頭,我當場自殺。”
宣飲雪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等到笑聲聊聊停止,他才開口道:“我倒是有些佩服你的堅韌了。不過你先前用了惡心二字,說明骨子裡你還是嫌棄肮髒。緊接著又抹牛糞來彰顯你真的已經不在乎肮髒,可偏偏笑得有些瘋狂。你只不過是用瘋狂的笑,來遮掩你抹牛糞帶給你的惡心反胃與嫌棄。”
囚犯的臉色漸漸蒼白,又如死灰。
宣飲雪繼續道:“你本來打算讓我看到你不怕肮髒,那麽我就會給你用其他懲罰的手段,而不再繼續以肮髒折磨你。你這招破釜沉舟不錯,但決心下得不夠狠。”
眼見對方面若死灰,宣飲雪一改之前的冷漠,笑了起來道:“你依然是整個天下最愛乾淨的男人,那麽我就給你一個機會重獲乾淨。”
原本心如死灰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衝向牢房大門,滿臉希冀地道:“什麽機會,只要給我乾淨的牢房,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宣飲雪玩味地反問一句。
男子連連點頭,迫切道:“哪怕讓我去殺了時無水,我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說得好像你能夠殺掉時無水一樣。”宣飲雪嗤之以鼻,道,“給你時間,你要幾天能夠恢復到巔峰?”
“五天。”男子毫不猶豫地道,“只要給我乾淨的地方,我隻用五天就能恢復實力。”
宣飲雪點了點頭,然後便轉身離開,留下牢房內那個男子獨自傻笑。
夏日的清晨來得很早,也熱得很早。
但絲毫不能阻止早起的各色人物。
當師居幽與宋憶幽二人走出楊府大門的時候,門前長街上已經熱鬧非凡。
二人坐在馬車裡,開始向賭坊行去。
“看了那麽久,有看到昨日那一家三口嗎?”師居幽靠著車窗,無精打采地問。
宋憶幽放下簾子,會心一笑道:“或許真是我想錯了,那一家三口只是太饑餓,又聽聞你是一個大好人,昨日才來那麽一出。剛才我便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在街邊擺了一個豆腐腦的攤位,做起了營生。”
師居幽淡淡一笑道:“他們也算聰敏,沒有拿了錢財大吃大喝,而是用得到的錢財謀生。這樣一來,他們只要不出意外,便能夠過上勞苦卻幸福的生活,那個孩子或許能夠有錢去上一上私塾,學點文化。”
“他們缺的是一個機會。”宋憶幽心情舒暢,“你給了他們改變人生的機會。”
師居幽自言自語道:“一點點錢財而已。”
馬車一如既往地向賭坊駛去, 馬車後方未知的天空中,一如既往地跟隨著秋潯劍宗七層樓的高手。
這是第三個。
賭坊一天十二時辰都不曾打烊,因為一天十二時辰都有不同的人來這裡歡樂。
馬車停在賭坊門口,門口的下人便匆匆趕來接過韁繩。
馬夫則走到馬車一側,輕巧地掀開車簾。
宋憶幽先走了出來,然後站在地面上環顧四周,一如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她要先確認四周的安全。
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個肩膀上抗刀的男人身上。
這個男人長著絡腮胡子,樣貌粗獷結實,此時此刻有意無意地將視線落在馬車上。
男人要從馬車另一側走過,但是他走得很慢,慢到似乎在猶豫,在等待什麽事情發生。
然後下一刻,當他走到馬車車簾旁時,師居幽正好探出車門,跨了出來。
與此同時,男人肩上的大刀已經一刀橫掃過去。
刀尖帶風,掠過馬匹的時候,馬匹被那股風劃開深深的口子,鮮血直噴,深可見骨。
馬匹慘叫嘶鳴,剛要撒腿奔騰。
宋憶幽卻已經一掌按在馬匹頭上,將它掌按死在地,整個人借勢翻上高空,隨後一柄長劍出現在她的手裡。
人帶著劍,當空砸落。
千鈞一發之際,長劍擋住了那突如其來的一刀。
當她第二劍再要落下的時候,男人抽出長刀,轉身便跑。
一擊未能得手,他便不想過多糾纏。
宋憶幽卻不肯罷休,連人帶劍輕點地面,追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