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洛不是第一天看這美麗的夕陽,卻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看夕陽西下。
夏日的夜空,群星璀璨。
耳畔是橋下河水的流淌聲,遠處則是楓樹林中此起彼伏的蟲鳴聲。
魏玄洛摸了摸自己邋遢的胡子,將煙袋在橋墩上敲了敲,咳嗽一聲道:“你們能喝酒嗎?”
身後一眾人彼此對視,剛要回答,卻見魏玄洛已經往自家院子走去,還不忘飄來一句:“今天沒燒飯燒菜,所以只有酒,管夠。”
眾人連忙跟上,眼裡滿是笑意。
這不是酒夠不夠的問題,這是他們來此的目的。
魏玄洛的院子裡擺設十分簡單,除了必須用到的家居外,幾乎看不到其他雜物。
沒有雜物,院子便顯得空曠。
“在空曠的院子裡修行起來,比較舒暢自由,不用拘束。”魏玄洛簡單解釋了一番,然後便從地窖中取出了好幾壇美酒。
“來苑城幾十年了,除了修行便是時刻關注陳白夢的生活。”魏玄洛示意大家喝酒,又道,“本身又有些喜好喝酒,閑來無事便自己釀酒喝,這時日一多,倒是存了不少。”
“日夜飲酒對修行者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吧。”其中一個秋潯劍宗弟子善意提醒一番。
魏玄洛看了他一眼,歎口氣笑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究竟為什麽喝酒。”
說完,他提起酒壇對著師居幽遙遙一晃。
師居幽笑了笑,同樣抬起酒壇,兩個人大口大口地灌了起來。
借酒消愁而已。
酒過三巡,魏玄洛突然道:“師居幽,你現在做的這一切,是不是為了一個人?”
隨著他一問,原本熱鬧的喝酒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師居幽。
在眾人的目光下,師居幽毫無忌憚地用衣袖擦著滿是酒水的下巴,然後認真地回答道:“不錯,我需要強大的實力,來救方知幽。”
魏玄洛嗤之以鼻道:“可能會死很多人。”
師居幽卻搖了搖頭道:“不會有人死。”
說完,師居幽拿起酒壇再一次灌了起來。
眾人見狀,同時拿起酒壇灌了起來,一切盡在無言中。
此時陳舊的府邸內,方知幽與那老頭子在下人的安排下,坐在花園的涼亭中,一邊聽蟲鳴,一邊賞夜景。
他們不是父女,卻像父女一般有說有笑。
“兩天過去了,你猜師居幽找出來了幾個人?”老頭子沙啞地問著,同時拿起涼亭石桌上的一個糕點吃了起來。
方知幽看著滿天繁星,低聲道:“依據我的猜想,今日必定會再死一個。”
“哪一個?”老頭子很好奇,他的眼線同樣遍布在苑城,消息之準確雖然不如時無水,卻也足夠厲害。
而他已經收到消息,今日上午楊府內死了一個秋潯劍宗高手。
“秋潯劍宗有很多天下雜事的書籍,也有很多秋潯劍宗自己的書籍。”方知幽緩緩道來,“我讀到過一個秋潯劍宗弟子的事情,再結合他在苑城中的為人處世。我認為那個人會在今日幫助師居幽。重點在於,師居幽信不信那個人的話。”
老頭子歎了口氣道:“其實你很肯定師居幽會信那個人的話,因為師居幽和你一樣聰明。”
方知幽聞言笑了笑:“這麽說來,今日又死了一個?”
老頭子搖了搖頭道:“是死了兩個。”
方知幽一愣,然後道:“多死了一個?這倒是我沒能想到的,你說來聽聽。”
老頭子也不隱瞞,也不像平日裡那般懂不懂就怒意十足地殺人,而是平靜地解釋起來道:“師居幽雖然沒了修為,但身邊修為高深的人不少。他做事也膽量十足,今日下午他去找了魏玄洛,在路上遇阻,然後又殺了一個。”
方知幽無奈道:“換做是我,絕不會在這時候再動手,死得那個秋潯劍宗弟子也不知道是如何登上的七層樓,如此耐不住性子。”
老頭子不置可否,繼續吃東西道:“恐怕他覺得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方知幽沉默了片刻,有些憂色道:“若對於秋潯劍宗七層樓弟子而言那是個千載難逢不得不出手的好機會,只能說明師居幽定是讓自己陷入了必輸無疑,必死無疑的敗局當中。”
老頭子望著天空繁星,與那師居幽是死仇,也不免讚歎一句:“師居幽不愧是師居幽,膽識魄力,確實無與倫比。”
方知幽與有榮焉地笑了起來:“如此一來,恐怕用不了五天,他就來了。”
老人長歎一聲,拍了拍手,便有一個下人走過來推起他的輪椅。
“早點來也好。”老人丟下一句話,留下了方知幽一人。
同一時間,苑城大牢某一處房間內,宣飲雪打量著坐在面前的那個男子。
這個男子經過半個時辰的梳洗,又經過兩天時間的調養整理,不複之前的肮髒萎靡,而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宣飲雪一邊打量,一邊忍不住讚歎道:“當真如此神奇。”
男子有些自傲地微微抬起頭來道:“我說過的,只要給我絕對乾淨的房間,我的修為會在極短時間內恢復到巔峰。之前預測要五天,不過因為大人你準備的房間,衣物,吃食實在是太乾淨太整潔了,讓我回復速度極快,恐怕明日便能重回巔峰。”
宣飲雪鄙夷地道:“整潔的生活便能讓你修為恢復,你這樣的修行與修為,不知道有沒有同樣匹配的實力。”
“六層樓巔峰的實力,如假包換。”男子微微用力,四周靈氣湧動。
宣飲雪卻皺了皺眉,隨著他皺眉,四周的靈氣似乎粘稠起來,同時血腥味四起。
仿佛那湧動的並非靈氣,而是苑城大牢中多年積蓄的血氣。
男子頓時之間咳嗽起來,臉色慘白。
宣飲雪更加鄙夷,站起身離開,又嫌棄道:“還真是六層樓巔峰。”
緊接而來得是一陣又一陣嘲笑,回蕩在這個整潔乾淨無比的房間內。
男子羞愧難擋,面紅耳赤,宣飲雪的話如鯁在喉,每一聲笑便是無盡的嘲諷,他卻不敢有任何動作,甚至連哼一聲的勇氣也沒有。
宣飲雪站在大牢外的空地上,看著滿天繁星,若有所思。
這時候響起了車輪壓過青石路面的聲響。
馬車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宣飲雪將目光落在馬車上,然後便快步走出大牢,迎了上去。
待到馬車車簾掀起的那一刻,宣飲雪正好走到馬車旁,恭敬地單膝跪地行禮。
“好久不見。”馬車內的人在車夫老人的攙扶下走到了宣飲雪面前,然後將他扶起。
宣飲雪將目光落在老人身上,然後道:“可否讓我看一看?”
老人知道他要看什麽,便點了點頭。
宣飲雪掀起老人的袖子,看著老人手臂上的傷,隨即歎息搖頭道:“自愧不如。”
四個字滿是敬意,不僅僅敬畏老人的勇氣,同時還敬重師居幽的實力。
這條手臂上的傷,便是當日師居幽一劍所賜。
來人正是皇城三皇子與他的老仆人。
宣飲雪將他們往大牢迎去,卻不料身後馬車再次異響。
宣飲雪本能地將三皇子二人護在身後,目光深邃地盯著馬車。
一隻纖纖玉手掀起了馬車車簾,然後一個身穿白衫的女子輕盈地走了出來。
宣飲雪面色凝重:“殿下,這位姑娘是?”
“我妹妹。 ”三皇子淺笑著回答,“是不是奇怪為何她明明在馬車中,你卻沒有任何察覺?是不是在想著她究竟是毫無修為,還是修為強大到讓你感知不到?”
宣飲雪如實點頭,他自詡功法奇異,實力也在七層樓之上,偏偏又是這種感覺,令他難受不已。
三皇子笑著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在意這些事情。”
宣飲雪松懈下來,跟在三皇子三人身後,悄悄問道:“皇城中的公主我都見過,不曾聽聞殿下您還有這樣一個妹妹。”
“今日不就認識了。”三皇子有些得意,“你這大牢看上去有些陰森啊,不知道裡面有沒有酒和故事?”
宣飲雪連連點頭,不負之前的盛氣凌人,笑著道:“苑城最不缺的就是酒和故事,殿下放心。”
當一行人入了苑城大牢,街道上忽然響起了打更聲。
打更的人是往日數年一直打更的那個人。
這個打更人的目光沒有任何一絲落在苑城大牢之中,卻是將之前看到的一幕幕盡收眼底。
走過這條街,他便開始在黑夜的屋頂上不斷飛騰,速度之快宛若一隻雄鷹。
當東方天色微亮,這個打更人氣喘籲籲地停在了城主府外的熱鬧街道上。
雖然天色才微微亮起,這條街道兩側的攤販已經陸陸續續開攤。
黑衣男子出現在他的面前,然後打更人便在他的耳畔悄悄說了一些話。
黑衣男子若無其事地走著,去了他之前一直去的早餐店,然後靜靜地等太陽升起,等第一碗面條上來,等苑城城主府內時無水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