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下馬車的刹那,正好有涼風掠過輕語巷。
方知幽不禁微微一震,旋即便自顧自緊了緊衣衫。
“你的身體已經孱弱到經不起一陣涼風。”老頭子戲謔道,“你可別死太早。”
方知幽白了他一眼,大方地望向輕語巷盡頭那四個衣冠華麗的人問道:“那些是什麽人?”
老頭子皺了皺眉,沉聲道:“其中一人是宣飲雪,你應該很熟。另一個手拿紙扇,一臉笑意的當是皇城其中一位皇子。眾所周知,宣飲雪是三皇子的人。至於另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倒是猜不上來何人。”
“那麽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子又是誰?”方知幽好奇地問,“看其舉手投足,在那位三皇子面前顯得毫無拘束。”
老頭子皺著眉頭搖頭:“猜不出來,估計是哪家的千金,在與三皇子培養一些情愫。”
老頭子說完,便不再注意那邊,而是走進了這個陳舊的院子,道:“我聽說那時候師居幽住你隔壁,你還經常賣餛飩給他吃?”
方知幽也收回了目光,淡淡一笑跟著進了院子,自顧自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曬起了太陽回道:“我可不會煮餛飩給你吃,別說這裡荒廢多日沒有食材,即便是有,即便我煮了,也沒有你的份。”
老頭子也坐了下來,不屑地道:“你就算給我吃了餛飩,又給我吃了山珍海味,一品丹藥,也不能在我手裡活下去。”
兩人一番爭鋒相對的交談之後,都鄙夷著沉默了下去。
方知幽閉上了雙眼,享受起陽光的溫暖,讓她原本孱弱的身體舒服了許多。
她的臉色平靜溫婉,內心卻波濤洶湧。
老頭子說不上來那紅衣女子是何人,她卻偏偏知道。在她遠遠望見那女子的刹那,她便認出了她是誰。
所以那涼風下的一震並非身體孱弱,而是她真的萬分震驚。
閉著眼的她,回憶起初次見師居幽時的場景,那日有一口棺材,有一個女子,安詳地躺在裡面。
今日,她偏偏身著紅衣,出現在了街巷盡頭。
“那邊打起來了。”過了一刻鍾的時間,老頭子忽然冒出來一句話。
方知幽的臉上有微不可查的笑意,她睜開雙眼道:“沒想到出來看看風景還能看到修行者打架,真是不錯。”
話音才落,遠遠地只見那白衣男子祭出一柄同樣雪白的長劍,帶動冰冷的寒意朝著賣糖葫蘆的男子一劍斬下。
忽然,這一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仿佛斬在了水面之上,憑空斬出一圈圈漣漪,往四周蕩漾開去。
同時那雪白長劍一寸寸消失在漣漪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不再看著那一人一劍,而是全部落在了賣糖葫蘆的男子身上。
只是那男子卻如同身外之人一般,呆若木雞地看著眼前正在吞噬長劍與白衣男子的漣漪。
顯然被這一幕幕嚇得失了魂魄。
在宣飲雪反應過來出手之前,那漣漪依然消失,同時消失的還有一人一劍。
老頭子張了張乾澀的嘴巴,顯然在他這種歲數,看到這神奇一幕,也是被震撼之極。
“發生了什麽?”方知幽好奇地問。
老頭子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白衣劍客當是六層樓的高手,只是有絕頂高手在千鈞一發之際,使用了前所未有的手段。”
“修行者真的可怕。”方知幽有些心驚膽戰,然後起身往外走去道,“本想著出來看看,卻看到這令人心慌的一幕,還不如回你的老宅,去看看那些花鳥蟲魚。”
方知幽出門的時候,她遠遠地看到街巷盡頭的宣飲雪有意無意地朝著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只是這一眼,只有他們彼此看到。
白衣男子對著賣糖葫蘆男子出一劍,便是方知幽拿自己鮮血與宣飲雪換來的結果。
老頭子鑽進馬車之後問道:“你說你讀得書多,那麽書中可有記載過剛才那番場景?”
方知幽靠著車廂,又閉上了雙眼,鄙夷道:“我讀得是書。”
老頭子看著方知幽那一臉愜意的神情,心中怒不可遏。明明書讀得很多,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偏偏現在卻假裝隻讀過一些普通書籍。若是在遇見她之前,有人膽敢與他這般說話,早就被他一掌拍死。
奈何他如今只能忍著,而這一忍,讓他滿臉漲紅,惹得方知幽笑意不斷。
這一路的笑聲中,有對老頭子敢怒不敢動手的嘲笑,也有屬於她自己開心的笑。
正如老頭子所言,她讀過很多書,恰好便知曉一些剛才看到的場景。
這便是她真正開心的地方。
“我請你去吃餛飩吧。”方知幽笑得更加得意與燦爛,“若是能把你院子裡那兩棵參天老樹斬斷了,我會更開心。”
老頭子聽聞更氣道:“你果然看得書很多,竟然知道這兩棵樹與我而言的意義,能夠拿它們來激怒我。”
緊接著便是馬蹄聲中,又一串如銀鈴的笑聲。
塵寺街上幾乎都是老宅,裡面住著的人也都是些老人。
若非那兩棵參天老樹,想要在一眾老宅中找到老頭子這一處,確實困難重重。
一輛馬車停在了老宅門口,窗簾被掀了起來,探出來一張溫柔的臉。
“我猜這兩棵老樹對於這老頭子而言,一定意義非凡。”范姑娘嘴角微微上揚著說。
郭觀月栓好馬車,道:“這塵寺街還真是老宅,中午時辰,街道上空空蕩蕩的,毫無人氣。”
“畢竟都是些老宅,年輕人誰願意住在這裡。”師居幽走下馬車,看著那兩棵老樹道,“恐怕住得都是些孤寡老人了。”
“如果以後我們年紀大了,也尋一處老宅住下來如何?”范姑娘笑盈盈地走到師居幽身旁,溫柔地說,眼神中滿是對以後的憧憬遐想。
師居幽尷尬一笑,敲響了老宅木門。
過了片刻,木門應聲而開,一個目光渙散的下人,失魂落魄地問道:“你們是何人,你們找誰?”
師居幽抱拳鞠躬禮貌道:“找這老宅的主人,我們想與他商議些事情。”
“主人不在,你們走吧。”下人聽聞主人二字,身體明顯一哆嗦。
師居幽皺眉,又問:“那麽,你們主人帶來的那個女子可在?”
“不在,他們出去了。”下人顯然不想再多說,便開始關門。
“那就是說,她確實被你們主人帶走了。”師居幽歎了口氣,“我們想去裡面等他們回來。”
不由那下人拒絕,郭觀月已經一掌推開了大門,四人走了進去。
不知是院落種滿了花草樹木,還是本身便陰森,一股冷風穿過庭院,掠過眾人,融到宅院之外。
“這個宅院不正常,那個下人也不正常,這些花草蟲魚都不正常。”范姑娘衣袖遮著鼻尖,皺眉說道。
“怎麽不正常?”師居幽詢問。
“花草蟲魚皆是活物,卻堪比死物一般。”范姑娘回望那個下人,此刻他正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跺腳哆嗦,面如死灰。
“沒有正常的地方?”師居幽自然十分相信范姑娘的話,她說有問題那一定有問題。只是再有問題又能如何,他們不得不在這個充滿問題的地方,等他們想要等到的人。
范姑娘望向那兩棵老樹道:“整個老宅,就屬這兩棵老樹最為正常。”
“何為正常?”宋憶幽忽然疑問。
“生機勃勃。”范姑娘面色有些凝重起來。
“你們還是快些離開吧,不然會後悔的。”這時那個下人似乎做了什麽重大決定,臉色也不再蒼白,反而溫潤起來,追上他們勸解道。
“這位兄台,我們有不得不等的人,若是給你造成了困擾與麻煩,稍後我們會向這宅子主人解釋,定不會讓你為難。”
“再不走,恐怕晚了啊。”下人長歎一口氣,然後快速地往大門外跑去。
在他離開大門的一刹那,在陽光落在他身上的刹那,響起一聲尖叫,整個人忽然腫脹起來, 隨後在幾人的注視下,炸裂開來。
四人大驚,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場景,一時之間竟是沒有動彈,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
“走。”范姑娘拉起師居幽,便一步跨出,欲走出大門,只是她抬腳的刹那,周身植物動物忽然間盡數鼓脹起來,隨後便摧枯拉朽地炸裂開來。
四人頓時被圍在爆炸中心,三道靈力瞬間騰空而起,化作三道屏障,將四人包裹其中,抵抗著四周接連不斷的爆炸衝擊。
爆炸持續了整整一刻鍾時辰,饒是他們三人修為高深莫測,靈力澎湃,也被炸得頭暈目眩,灰頭土臉。
師居幽雖然被三人庇護其中,仍然口吐鮮血,差點便喪命於此。
與此同時,此處爆炸之聲令怨城諸多勢力紛紛舉目遠眺,有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有人則感覺莫名其妙。
時無水站在城主府最高的閣樓上,負手而立道:“那老家夥等了那麽多年終究是等到了這個絕佳的機會,這次那師居幽就算不死,也得重傷。說不定,便直接被炸死了,畢竟這一刻鍾的爆炸,是那老家夥這些年來積蓄的全部家底。”
身後的影子微微點頭,並不講話。
待到煙塵散去,只有范姑娘一人還站立在前,宋憶幽與郭觀月已然半跪在地,師居幽更是蜷縮在三人當中。
“每一處爆炸都堪比一個五層樓修為的高手自爆,沒想到這花鳥蟲魚之中,盡數是靈力修為。”范姑娘撣了撣煙塵,“這般大手筆,看來這老頭子與你有天大的仇恨。”
師居幽吐著血,微微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