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虛弱不堪,卻已是震驚守在他周邊的所有人。
重忍反反覆複將他檢查了一遍,讚歎道:“不愧是當初天下第一的修行者,盡管被廢去了修為,在這樣的重傷之下,一夜之間便恢復過來,可謂是奇跡啊。”
范姑娘聽了他的話,嘴角微微一顫,若非他是師居幽好友,恐怕已成了她手下亡魂了。
師居幽掃了一眼所有人的臉色,知道他們在意些什麽,便虛弱地解圍道:“重忍只是想說些開心的讓大家放心下來,不要在意。我昏睡的這段時間,可有什麽重要信息?”
魏玄洛走上前,掏出一壺酒喝了一口道:“這兩天我特意在外打聽,倒是有幾件事情可以說說。第一,自然是你所在的老宅爆炸一事,此事已經傳遍整個苑城。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為何宅子會爆炸,又為何要爆炸,死了些什麽人。不過時無水似乎將那裡的消息封鎖了。”
“第二件事比你這件事情還要稀奇一些,算算時間,是發生在你們爆炸之前不久,地點是在輕語巷與藍槿街交匯之處。”魏玄洛掃了眾人一眼,看他們眼神中同樣充滿了好奇,便繼續道,“好像是苑城大牢主人宣飲雪帶來的一個人,對著那個賣糖葫蘆的普通男子出了一劍,然後在光天白日之下,莫名卷入虛空消失。”
“之所以說賣糖葫蘆的男子是普通人,好像是當時沒人見他動手。而需要將一個人刹那間卷入虛空,應當是難以想象的修行者才對。”魏玄洛說到這裡忍不住低聲咒罵道,“我當年若非被人取代,如今實力定能與那位神秘修行者匹敵。”
“你們都是闖蕩天下多年的高手,可有遇見或者聽聞過如此神鬼莫測的修行者?”魏玄洛見無人同意他的自我吹捧,便轉移開了話題。
就在眾人皺眉搖頭之際,病床上傳來師居幽微弱的聲音道:“我見過那樣的手段,確實卓越非凡。”
魏玄洛有些索然無味,沉默了一番,想著若自己最年輕鼎盛之際,遇見了師居幽,究竟誰能更加厲害一分?如此沉默了半刻鍾,他終究只能長歎一聲,然後繼續道:“第三件事,這兩天苑城又來了一些人,其中西邊漠門,北邊迎雪城,南邊墨江閣都有人來,就是不知他們來人的用意。”
魏玄洛見師居幽若有所思,便拉過來兩個人,笑著道:“這對母子你認識吧?”
他問話時雖然笑顏相對,但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在兩人身上,與此同時,四周數人也都將目光落在了這對母子身上。
但凡師居幽露出對兩人的敵意,這兩人必然被瞬間粉身碎骨。
師居幽仔細打量了兩人片刻,隨後歎息一聲道:“你們兩人又為何要來?”
聽完師居幽這句話,眾人緊繃的弦才放松下來。
當所有人的目光移開的時候,那對母子已經大汗淋漓,可見之前所處的絕望。
男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趨於平靜,卻仍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在我們母子看來,所有人都可以不來,偏偏我們不能不來。”
“太幽洞怎麽會讓你們前來?”師居幽臉上有些憂色。
“我們原本不想牽連太幽洞,便打算叛出洞府,獨自前來。”男子的臉上一邊回憶,一邊露出一股驕傲的情緒道,“可是太幽洞洞主卻罵我們小瞧了太幽洞,小瞧了他這一任洞主,他的言辭激蕩,真情流露。若非他是一洞之主,他也打算前來苑城。於是我們依然是太幽洞弟子,我們依然前來助你。”
師居幽躺在病床之上,微微抱拳,向著虛空,向著遠在深山老林中的太幽洞抱拳。
仿佛天地感應,太幽洞洞府最高處,一個身背闊劍的男子同樣正遙遙抱拳。
“我來介紹你們認識吧。”師居幽低聲道,“這兩位不是別人,正是老頭子的妻兒。”
所有人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
宋憶幽沉聲道:“我怎麽就不能理解了?”
范姑娘同樣皺眉道:“且聽他說說。”
師居幽長歎一口氣道:“老實說,昨日之前我並不知道老頭子是誰。但爆炸之後,我便知道老頭子究竟是誰。眾所周知,修行者能夠以各種容器儲存靈氣,或隨時補充,或拿來戰鬥,但這些容器只能是死物。”
“若是這些容器換成活物,則只有當場爆炸一個結果。而老頭子之所以能夠以活物當做容器,且日積月累而不爆炸,是因為他手裡有一件寶物。這件寶物能夠讓使用者的靈力變成使用者自己想要變成的東西。老頭子恐怕便是將靈力想象成了滋養的藥物,或者能吃的食物,所以那些花草蟲魚才能被滋養數年而不爆炸。”
范姑娘趁著師居幽調整呼吸的間隙,問道:“問題是,他的妻兒願意為你舍生忘死,為何那老頭子偏偏要至你於死地?”
“問題就在那件寶物上面。”師居幽看了那對妻兒一眼道,“當年老頭子為了得到這件寶物,心狠手辣地滅了一個小門派,隨後遭到大門派高手追殺。緊要關頭,我遇見了他們。因為大門派高手對我的信任,他們當時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將寶物歸還,他帶著妻兒從此過上平凡生活;二是帶著寶物離開,留下他的妻兒。”
“他選擇了寶物,留下妻兒。”師居幽將這個所有人都已經猜到的結果告訴了眾人,又道,“那時候的他已然魔怔,覺得留下妻兒定是抵了命,而他大概認為,當年若是我動手,完全可以救下他們三人,而我並沒有出手。他定是認為,妻兒的命是死在了我的手裡,所以才拿整個院子來炸我。”
“若哪一天他知道了妻兒沒死,豈不是後悔莫及?”宋憶幽道。
師居幽搖了搖頭道:“現在看來,他當年認定妻兒必死,認定一切都是我范的錯誤,恐怕並不是真的精神錯亂,而是他為了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為自己找了個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不知道他如今在何處?”中年男子慚愧地低聲問。
師居幽歎息道:“你們應該明白,就算你們出現在他面前,在他看來一切都只會是假的,他不會去相信一切是真的。所以,你們並不能規勸他,你們出現在他面前,其實毫無意義。”
男子目光堅定道:“是我們連累得你,自然需要我們去解決。而且,我和母親手上有能夠讓他改變的東西。”
所有人都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麽東西能夠改變老頭子的想法。
師居幽沉默良久,與中年男子對視良久,從那男子眼中看到了他的堅定信念,隨即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師居幽便對著郭觀月道:“去一趟苑城大牢,找宣飲雪,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老頭子的住所。交換條件是,下次遇到我,取我一兩血,我想他會很樂意交換。”
“為何找宣飲雪?”范姑娘有些不解。
師居幽解釋道:“魏玄洛說在輕語巷與藍槿街交叉口發生過一場戰鬥,而主導人便是宣飲雪。宣飲雪要殺人,只會暗地裡殺人,不會無緣無故光天化日之下出手殺人,所以一定是有人與他進行了等價交換要他出手。戰鬥地點既然選在了那裡,那麽只能是與方知幽有關。我想那場戰鬥發生的時候,方知幽一定是在某個地方看著。”
“方知幽有什麽能與宣飲雪等價交換的?”范姑娘更為好奇,“她又為何要交換一場戰鬥?”
“自然是她的血。”師居幽有著自己的推斷,“她應該是想知道那個賣糖葫蘆的人,究竟是什麽實力。”
“她要知道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底細做什麽?”宋憶幽一臉不解。
師居幽難受地道:“她不僅是想自己知道,更是想讓我們知道。”
“她只是個普通人,且正身處險境,卻還在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范姑娘說這話時,透露著一絲苦意,看著床上的師居幽道,“莫非,這就是你不願意接受我,而喜歡上她的原因?”
師居幽尷尬地掃了一眼四周,圍著的人們紛紛輕聲咳嗽著離開,假裝沒有看到聽到。
師居幽無奈道:“這根本就是兩碼事情。”
楊府門口,一輛馬車絕塵而去,揚起塵埃惹來兩側行人的謾罵。
駕車之人便是郭觀月,他不聞不問,直衝苑城大牢。
而正是因為他的不聞不問,便錯過了人群中那一老一女。
這一老一女,正是老頭子與方知幽,他們竟然來到了楊府附近,離師居幽不過百丈距離。
“不怕我在大街上喊一聲,喊來師居幽的幫手?”方知幽淡淡問。
老頭子沒有回答,而是坐在輪椅上反問道:“這一天一夜,我見了幾個黑衣人?”
“三個。”方知幽簡短回答,目光越過長街,落向另一端的楊府。
“第一個,告訴了我昨天白天苑城發生的一些大事情。”老頭子繼續道,“第二個告訴了我苑城最近來了些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第三個以最短時間查出了那個紅衣女子的身份。”
“沒想到短短一天一夜, 竟然能查出那女子身份?”方知幽有些錯愕,“沒想到你暗地裡還有人手。”
老頭子又冷哼道:“所有人以為我炸了宅子便沒了住的地方,卻不知我把住的地方安排到了離仇人最近的地方。所有人以為仇人沒死,我定會躲起來,卻不知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所有人以為我早已經沒了手下,卻不知我暗地裡還有忠誠無比的死士。”
他用最陰歷的語氣,說著最得意的話。
方知幽在身後白了他一眼,嘲諷道:“說得那麽厲害,其實就沒有一件事做成功過,你得意什麽?”
“聽我說了那麽多,聰明如你,應當明白我為何不怕靠近楊府,為何不在意你是否叫喊。”老頭子更加得意洋洋,“因為那個紅衣女子,正是師居幽行走天下十年找尋的那個女子。”
方知幽愣在原地,她沒想到這個老頭子的死士暗子,竟然真能一天時間調查處女子身份,著實厲害。
而老頭子以為方知幽因為知道這個消息,震驚萬分,便繼續得意道:“一年前,秋潯山上,三皇子便是帶著這個女子去討債。而師居幽,也是在那一天被廢去了一身修為。當日那個女子死亡已是天下盡知的事,那麽現在出現的紅衣女子又是誰。”
方知幽假裝如夢初醒,隨後道:“所以在你看來,一旦師居幽知道那個女子死而複生的消息,便又會燃起對她的無限愛意。那麽我的生死便對他不再重要,所以我是不是能夠將他喊過來也無關緊要。”
她忽然笑了,燥熱的天氣,忽然起了一陣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