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黃昏的緣故,斜陽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也因為黃昏的緣故,路上沒有其他行人。
實在落寞!
“姨,他們是不是不回來了?”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望著路盡頭的天空,輕聲問道。
牽著她小手的女子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勉強僵硬,與她花容月貌的容顏極不相配。
只因為這笑容中有太多怨氣,悲傷與無可奈何。
她停下了前進的腳步,然後蹲下身體,看著小女孩的眼睛認真道:“小墨墨,你從小就很聰明,現在我要你做一個選擇。”
小墨墨同樣認真地看著女子,呼吸微微急促,心跳有些偏快,重重地點了點頭。
“往後的日子裡,你想和你爹娘一樣,還是和我一樣?”女子將問題問得淺顯易懂。
小墨墨比女子想象中更聰明,她想起了十年前的懵懂無知,想起了過去十年的顛沛流離。
她想明白了這一切一切發生的前因後果,然後她莞爾一笑。
“姨,我想和你一樣。”小墨墨拉起蹲著的女子,往前走去,“我們以後是要生活在秋潯山下的小村莊裡嗎?”
女子又笑了,這次笑得很開心。
“你說得沒錯,秋潯山下的小村莊不僅環境優美,而且因為秋潯劍宗的保護,世代安寧平靜,像世外桃源一樣,我們以後住在這裡的每一天都會很開心,很安詳,再也不用像過往十年那樣疲於奔命。”女子眼裡也充滿著向往,笑得便更燦爛了些,“小心點,走慢點。”
“姨,秋潯山真的很高啊。”小墨墨忍不住抬頭仰望,一時間沒有看到山頂在何處。
秋潯山不僅高,還很大,其中不知有多少洞府寶地。
其中一個洞府門口,進進出出很多秋潯劍宗的弟子,每個人手裡都或多或少拿著書籍。
有一個女弟子背了包裹,換了衣衫,與其他弟子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個過客,做完了客,正要離去。
“若不出意外,師居幽這兩天應該到了苑城。”斜靠在洞府門口的一個男弟子淡淡道,“意外的是,直到今日也沒有喻師弟的飛劍傳信。”
“這算不上什麽意外,除非我親眼所見。”女弟子淡淡笑道,“多謝師兄指點,今日起,我就不再是秋潯劍宗的弟子了。”
“拿著。”男弟子將一疊黃紙遞給女子,又扔過去一支筆和一個瓶子道,“用這支筆粘上瓶子裡的粉,寫在這疊黃紙上,能將信息徹底隱藏起來。至於如何才能看到其中秘密,知道的人極少,當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便不告訴你了。”
女子點點頭,覺得很神奇:“我這半月讀書,收獲太多,依稀記得書中記載,十年前的師居幽在這秋潯劍宗內,有一個生死相交的朋友,不知那個人是否便是師兄你。”
男子呆了一瞬,轉身便走,道:“書中沒記載姓名,便不是我了。”
女子掩嘴輕笑,不一會便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她上山不久,認識的人不多。
一路下山與人擦肩而過,也不過是點頭致意,不曾回頭張望。對於兩側山景倒退,也沒有任何駐足停留。
這一去,竟然沒有太多眷戀。
秋潯山下一個寧靜的小村子中,有一條溪水自山上而來,穿過村子,流向不遠處的田野溝壑。
一座石拱小橋簡易地搭在村子與田野之間,橫跨這條不算寬的溪流。
黃昏時分,不少人在橋下洗菜準備著晚飯,一邊談論著家常往事,甚是熱鬧融洽。
女子站在橋上看著她們的無憂無慮,眼裡有向往,有衝動,卻最終消散不見。
“姑娘長得真漂亮。”女子對著一個洗菜的美貌女子稱讚道。
美貌女子抬頭,看到斜陽灑在橋上的女子身上,給人一種心平氣和溫暖的滋味,便笑著道:“你長得也很美。”
這個時候,美貌女子的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同時一個女孩的聲音傳來道:“姨,我米飯燒好了,今天吃什麽菜?”
橋上女子望去,那個十三四歲大的孩子臉上還有燒米飯留下的煙塵,但是笑得極其歡樂,天真活潑。
“秋潯山下的村子,住的都是普通人,曾經是,現在是,以後也必須是。”橋上女子在必須兩字上加重了聲音,同時目光與洗菜女子碰撞片刻,然後轉身離開。
美貌女子樂呵呵地對身後的女孩道:“小墨墨,今晚我們吃紅燒肉。”
女子沿著師居幽走過的路,開啟屬於她自己的旅程。
而此時的師居幽,已經穿過那片樹林,入了苑城。
在他走過城牆,入了城門的一刻,一道身穿淡黃色衣衫的人影便將他攔了下來。
“路上有變故?”黃衫男子皺起眉頭問。
師居幽目光有些暗淡點頭:“行走天下十年,終歸是有仇人的,而且數量不少。喻非劍師弟死在了仇人手上,希望你將此事稟報宗門,一定要宗門好生照顧他在人間的親人。”
黃衫男子周身靈力陡然間怒漲,一股無形的風吹起灰塵,向四面八方蕩漾開去,將四周行人吹得微微踉蹌。
“自宗門決定讓師兄你在苑城安度余生那一刻起,消息已經在連國傳播。竟然還有狂徒不聽我劍宗之令,不聽皇室之令,沿途刺殺你,我定要將這件事情稟報山門。”黃衫男子憤怒低語。
“若殺我的是那些本就不在乎生死的人,又怎會去聽宗門與皇室的命令?”師居幽淡淡道,“若要殺我的是那些不敢不聽命令的人,那麽我反而更危險。”
“此話怎講?”黃衫男子不解。
“豁出性命的人來殺我,那是明殺。不管最後死在你們手裡還是別人手裡,那都是能夠防備的。”師居幽解釋道,“聽從命令的人來殺我,只能暗殺,偷偷摸摸地殺,用盡手段地殺,在殺死我之前,他們不會那麽容易讓自己死在我前面。”
“師兄說得是。”黃衫男子頓悟道,“既然師兄入了苑城,又有宗門指令在此,那麽身在苑城的秋潯劍宗弟子定會保師兄你安全。”
“其實不必如此,這樣只會讓你們陷入死亡危險。”師居幽無可奈何道,“皇室答應我許我余生不為吃喝玩樂發愁,那麽我現在應該去哪裡?”
“師兄放心。”黃衫男子取出一張手繪地圖,正是苑城大致模樣,“皇室在輕語巷為師兄購置了一套院子。院子不大,但是足夠師兄住的寬敞舒適。其內生活物品齊全,更有金銀錢財足夠師兄用一輩子。”
“那我就先去那裡了。”師居幽翻開地圖,踉蹌著往前走去,忽然停下來又道,“能幫我找兩個苑城最好的醫師來嗎?”
“對哦,一直與師兄嘮叨,竟然忘了師兄你身受重傷。”黃衫男子連連道歉,又信誓旦旦,“師兄放心,醫師一定是苑城最好的。”
師居幽點了點頭,道:“對了,我在秋潯山頂已經被逐出了宗門,已經不是你們的師兄了,日後不必再師兄弟相稱了。”
輕語巷在苑城東南角,位置遠離城市中心,遠離熱鬧喧嘩,略顯安靜,因此有了輕語一詞。
師居幽靠著手繪地圖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院子。
院子在巷子末尾第二間,隔壁的房間應該是閑置許久,布滿了塵埃,堆滿了雜物,與他這間乾淨舒適截然不同。
師居幽拖著傷軀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來,靜靜等著。
他沒有等風雪,風雪偏偏落下。
他在等醫師,苑城最好的醫師。
苑城最好的醫師在“仙醫閣”,“仙醫閣”最好的醫師是秋潯劍宗的弟子胡易。
黃衫男子躬身一拜,對著胡易道:“師兄,師居幽已經到了輕語巷的院子,不過身受重傷,急需治療。若是晚去一步,恐有不測。”
“說得有理,現在正是他最虛弱,最容易被刺殺的時候。”胡易提起工具箱,招了招手道,“重忍,你是我仙醫閣醫術只在我之下的醫師,與我一道去,能夠更好更快地醫治師居幽。”
重忍沉默地提起工具箱,又取了一柄傘便跟在了胡易身後。
風雪漸大,黑色大傘在空中撐起,宛若一朵黑色玫瑰在幫忙忙的世界中綻放,陰冷而詭異。
“重忍,你來仙醫閣多久了?”胡易雙手插在衣袖中,一路往前走,冷不丁問道。
重忍左手緊了緊肩上背著的工具箱,右手穩穩地撐著傘,沉默寡言地回答:“三年。”
“轉眼已經三年,你從一個沒有任何醫術知識的流浪漢,成了我的徒弟,又成了我之下醫術最好的人。”胡易感慨道,“再過三年,你應當會超越我,成為仙醫閣,成為苑城最好的醫師。”
“師傅莫要說笑,我的一切都是師傅給的。”重忍依然沉默寡言地道。
“給出去的東西,不知道還要不要得回來。”胡易笑著調侃,見重忍沒有什麽表情,依然沉默走路,便沒了調侃的興趣,道,“三年來你唯一沒變的,怕就是這個性格與脾氣。”
“為什麽不坐馬車去?”重忍問,明明是疑問,卻依然是沉悶的態度。
“下雪天坐馬車,馬車容易打滑,萬一傷了你我二人,反而耽誤了師居幽的病情。”胡易解釋道。
“我們步行過去,起碼一個時辰。”重忍又道,“師居幽身受重傷,等得起嗎?”
胡易沉默下來,點點頭道:“必須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