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到零零散散變作鵝毛大雪,長到地面上積起了雪。
一道人影在飛雪上輕點,整個人也如飛雪從院外,落入院內。
他一襲白衣,借著鵝毛大雪的掩飾,宛若融於天地之間,令人難以發覺。
“你不冷?”很多人沒發現他的到來,但他知道,以手撐著額頭歪坐的師居幽一定知道他已經來了,所以毫無掩飾地開口問道。
師居幽慵懶地道:“傷口太嚴重,太痛,冰冷的溫度能讓我減少疼痛。不痛了,自然不冷了。”
“你是來殺我的?”師居幽解釋完,反問道。
“我若來殺你,你已經死了。”白衣男子淡淡回答,“除了解除一些疼痛,坐在風雪裡還有其他用意?”
師居幽微微側頭,透過漫天風雪,欲看清那個白衣男子的身影相貌,卻隻覺得視線模糊。
“沒了修為,成了普通人之後,果然各方面都變得差了。連簡簡單單的風雪都看不破,就像眼前多了一層迷,就像身邊被各種各樣的迷包裹了一樣。”師居幽無奈道,“我在等人,等醫師。”
“你我都知道,醫師不會那麽快來。”白衣男子皺眉,“在醫師來之前,你只有一個人,你不怕死在醫師來之前?”
師居幽無趣地乾笑道:“這場雪下了近一個時辰了,我一個人等了近一個時辰了,但除了你,一個來殺我的人都沒有等到,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白衣男子哼了一聲,自傲道。
“在你來之前,我的院子外面有不少人蠢蠢欲動。”師居幽自言自語,“因為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他們不會浪費這一個時辰的機會。但他們要確認,秋潯劍宗是不是真的會護著我的余生,所以他們在等。你若不來,那麽他們會在醫師踏進院門前的一刻,將我斬殺。而你比醫師先到,那麽他們不會再動手,只會默默離開。而且苑城中居住的各色人物,也不會再動手,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安全保證。”
“所以你的出現,不僅僅因為你的實力強悍。”師居幽笑著道,“還因為秋潯劍宗的態度擺在這裡,他們畏懼的便是秋潯劍宗的態度。”
“那麽你所說的很長一段時間是多長?”白衣男子又問。
“等苑城中出現越來越多的陌生人時。”師居幽回答。
在他們談論之際,輕語巷的巷頭,出現兩個人影,正是胡易與重忍。
“苑城雖然複雜,但是在連國也是繁華的城市。”胡易看著被大雪籠罩的輕語巷,看著兩邊陳舊的老屋,看著稀薄的來往行人,感慨道,“輕語巷卻偏偏顯得落後的不少,顯得有些偏窮。”
他們走入巷口,開始朝著巷尾走去,胡易繼續道:“可誰又能預料到,在苑城最貧窮的巷子中,卻有一個院子擁有著絕對的富貴,甚至比苑城的繁華還要富貴。”
“重忍,你不僅醫術厲害,其他方面也可謂出類拔萃。”胡易走得很慢,說得很快,“若是等會遇到敵人,你我務必拚命。”
重忍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胡易對重忍這樣的態度,也只是有些無奈,畢竟三年來,他一直是這樣沉默寡言的性格脾氣,早已經見怪不怪。
輕語巷的老屋都是彼此緊緊挨著,屋瓦牆壁也是連在一起。
所以這條巷子越長,老屋便是越多。
巷子末尾的第二間院子,便是師居幽在的院子。
重忍走步上前,敲了敲門,院門沒關,應聲而開。
胡易點了點頭,兩人便跨過門檻,入了院子。
一個時辰,積雪有了厚度,甚至連院子中耐嚴寒的植株樹木上也掛滿了積雪。
胡易微微皺眉道:“院子很安靜,也很整潔乾淨,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
“一定要有打鬥?”師居幽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麽呢?”
胡易二人一愣,循聲望去,只見院子中的石凳上,一個慵懶的人用手撐著額頭,朝著他們微笑著。
“你是師居幽?”胡易走過去問道。
師居幽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積雪道:“你們來得真慢,我都痛得麻木了。”
胡易放下肩上的工具箱,打開,又取出一件件治療工具,輕聲細語道:“來得還是快了些。”
“是來得快了些,沒等到我死。”師居幽同樣用只有胡易能聽到的聲音回答。
胡易並不驚訝:“你不愧是天下公認的聰明人,僅僅從我來得慢,便知道我的用途。”
師居幽淺笑道:“你沒想過我為什麽沒死?”
胡易同樣笑著道:“還能因為什麽?無非是沒人來殺你而已。”
“為什麽沒人來殺我?”師居幽繼續道。
“我原本以為會有那麽一兩個人不懼秋潯劍宗命令的人,會來殺你。”胡易自嘲道,“還是我太高估了那些人的膽識。不過無所謂了,他們不敢違背秋潯劍宗的命令來殺你,那麽我親自動手就好。”
“你是秋潯劍宗內,要殺我的人。”師居幽仿佛並不驚訝,也不意外,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你帶來的那個人呢?和你一起的?”師居幽越過胡易,望向撐著傘,沉默不語地重忍。
“他是我徒弟,自然與我一起。”胡易將兩根銀針一前一後刺出。
一根刺向師居幽的眉心,一根刺向身後的重忍。
他刺得猝不及防,毫無預兆。
在刺出的一刻,他的雙手已經開始收拾工具箱,在他看來一切依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意料的簡單快捷。
出乎意料的是,有一朵雪花正好落在師居幽的眉心前。
然後在一刹那間,那朵雪花急速抖動,急速膨脹,化作了一柄細小的雪劍。
刺在了那根銀針上。
這一瞬間,胡易身後的重忍默然的眼神爆發出一道精光,撐著傘的右手徑直揮下。
因為靈力的湧動,黑傘寸寸撕裂,只剩下了一道細長的發著寒光的劍刃。
這一劍揮下,不僅將銀針斬斷,同時劍芒也斬在了胡易的後背。
“為什麽?”胡易趴在雪地裡,吐著血,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難以置信地問。
師居幽的身後,茫茫白雪中響起腳步聲,一個白衣男子走了出來道:“同為秋潯劍宗弟子,我以你為恥。”
胡易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卻依然有些不瞑目,用盡余力望向身後,繼續道:“你又怎會有這種反應?”
重忍冷哼道:“我能在三年內成為你之下的醫術高手,我自然也能在三年內成為戰力比你高的高手。你今日將我帶到這裡,不僅僅為了殺師居幽,還要將我這個即將超越你醫術的人一並除掉。因為你在乎你的名聲,怎會忍受別人超越你的醫術,殺我是遲早的事情。”
“你一早就猜到了?”胡易難以置信,“你性格沉默寡言,怎麽會考慮到這些?”
“裝的。”重忍放肆笑道,“你若今日無動於衷,確實替師居幽看病,或許我還得裝很多年。今日你動手了,我自然也不用裝了。”
“你是秋潯劍宗安排在我身邊的人?”胡易恍然大悟,猜到了這種可能性,“像你這樣的人,有多少?”
重忍依然在笑,與他之前三年沉默寡言的性格截然相反,提起細劍,緩緩道:“很多,多到超乎你的想象。”
笑聲中,他一劍落下。
師居幽看著重忍,嘖嘖稱奇道:“他刺出的兩根銀針,戰力與飛劍無異。又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發冷箭。而你能截下來,可見你的實力已經無限接近七層樓。希望你的醫術, 像你的實力一樣厲害。”
重忍雙手拍了拍臉部,讓自己裝了許多年的僵硬表情,得到充分舒展,然後又恭敬地朝著遠處白衣行禮。
再笑著道:“就像你在山頂上對著眾人說過的,不是你不能入七層樓,而是你不想入七層樓。我也想說,不是我醫術超不過他,只是我不想超過他而已。”
師居幽的傷很重,還因為拖了幾天,可謂是重上加重。
饒是重忍的醫術,也大費周章。
“你得在家休養一月。”重忍建議道,“你的吃喝我會親自送來,但你得付我工錢。”
師居幽抹了抹額頭冷汗道:“接下來很長時間,我應該會很安全,吃喝用不著你親自負責。”
“你一定是剛剛被我醫治,神志還未恢復到以前的聰慧。”重忍調侃道,“你今日裡的一番舉動,自然能讓那些原本想要奪你命的人望而卻步。但苑城的複雜比你想得更複雜,明面上你會很安全,卻不能保證有人在其他地方動手腳。飯菜藥物便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只有我親自負責,才能最安心。還是那句話,你得付錢,而且不便宜。”
師居幽嘿嘿一笑道:“我現在什麽都沒了,唯獨錢多得花不完。”
重忍離開之際,師居幽喊住他道:“不知道秋潯劍宗內,是要殺我的多,還是保我的多?”
“有什麽意義?”重忍皺眉,沒有回頭,房門已經打開,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
“沒什麽意義,自傷元氣而已。”師居幽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重忍長歎一聲,沒入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