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他面前的屋頂,仿佛在那裡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那個人。
然後他喃喃自語,又仿佛在與對方講話:“你讓方知幽來此處,是讓她來助我活下去,還是讓她與我一起死去?她又如何信任上你?”
“明明是一個毫不相乾的文弱女子,你又為何要讓她趟這渾水?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和當初一樣。”師居幽眉頭皺得很緊,卻始終捉摸不透那個男人的真實意圖,過了很久,只能作罷。
一座普通的茶室中,那個搖著紙扇的公子聽著下人的報告,眉頭皺得更緊。
“這一個月來,所有人都知道師居幽因為無趣,已經愛上了琴棋書畫,這並沒有什麽不正常,畢竟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再不能修行。”他自言自語,“不正常的點在於,他今晚與往常不一樣,看得書畫太多,時間太長,仿佛看得不是書畫,而是在看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用紙扇碰了碰額頭,有些愁眉苦臉道:“這反常的做法明明很不正常,偏偏他又光明正大的反常,讓暗中的人看得清明,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公子,他白日裡買了隔壁女子的畫,然後今晚他看得時間很長,看得東西很多,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聯系?”刀客在一旁提醒道。
他本是好意,卻不料公子大怒道:“你是不是覺得他買的畫有問題?”
刀客耿直點頭,不解公子為何大怒。
公子見刀客還點頭,更怒道:“那你是在懷疑本公子的能力?”
刀客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連忙躬身道歉道:“屬下萬萬不敢。”
公子將紙扇扔在地上道:“我的扇子落地,便是生死命令,明天怎麽做,你應該知道了。”
刀客顫顫巍巍撿起紙扇,心裡冷冰冰地道:“屬下明白,定不負公子所托。”
刀客踉蹌著離開,公子再次搖起了紙扇。
“長得滿臉猙獰,實力卻是一般。不知情者還以為他是個七八層樓的高手。”公子不在意地道,“明日他去了之後,你接替他的位置,繼續暗中觀察師居幽。”
話音落下之後,一個背著弓箭的男子,沉默地站在了公子一旁。
“他的下場應該會很慘,不過他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能夠讓我們了解到,師居幽周圍究竟有什麽樣的人存在。”公子兀自點頭,“對了,你可別向刀疤那麽愚蠢,不要質疑我。”
次日清晨,溫暖明亮的陽光,不負昨夜裡的月光,遙相輝映。
師居幽起得有些偏晚,只因昨夜睡得並不好。
當他出門準備吃飯時,發現方知幽在門口擺了一個簡易的攤位,上面擺放著一些畫作,皆是風景。
出於好奇,師居幽便走了過去,然後一張張欣賞起來。
“這些風景畫畫得真是很美,讓人有種身臨其境和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還缺了一些什麽東西。”師居幽翻看之後,皺眉說道,具體缺了什麽,他一時難以說清。
方知幽淺淺笑道:“當然缺了東西。”
她隨手拿起一幅畫作,上面是一座沒有樹木雜草,只有懸崖峭壁的高山。
一幅畫作只有一座山,畫出了難以表達的蒼涼與孤寂,讓人有種被歷史遺忘的挫敗感。
方知幽解釋道:“我畫的這座山是蒼懸山。蒼懸山天下人都知道,很多人都去過。但是我沒去過,我只在書上讀到過,所以我畫的蒼懸山,只是我想象的樣子,與真正的蒼懸山自然不同。這大概就是你所說的缺的東西,真實感。”
師居幽震驚道:“這些畫作中的地方你都沒去過?只是因為書中讀到過,然後憑自己的想象將它們畫了出來?”
“若真是如此,你這畫畫的天賦天下絕無僅有。”師居幽忍不住再次讚歎,“這些畫我都要了,一張畫一兩金子。”
師居幽仿若是真的找到了寶貝一樣,特別激動,然後聲音便特別洪亮。
四周暗處蹲守的人聽得便也清楚,他們這才意識到,師居幽是真的愛琴棋書畫,而這個賣畫女子的畫,是真的好。
昨天夜裡的顧慮與猜疑,在這一刻又淡了很多。
師居幽拿過畫作後手舞足蹈接著說:“恐怕這個苑城中再沒有比你更美的畫作了,若是讓那些貴公子豪門知道這件事情,恐怕你的門都會被踏破,日後一定生意興隆。”
師居幽仿佛無意的一句感歎,在暗處的人聽來卻是一樁美事,當下便有不少人匆匆離開,欲去告知他們的主人,這個女子畫作的特別。
方知幽從始至終只是淺淺地微笑著,看著師居幽賣弄,隻覺得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男子,原來還有這般可愛一面。
師居幽眼角瞥到了方知幽的微笑,略顯尷尬,卻已經達到了他今日的目的,當下收斂起來。
然後無比認真的道:“你畫的這些畫作,是真的很好。你沒去過的這些風景地,我以前都去過。所以我最能感受到你畫作的特別之處。”
方知幽露出羨慕道:“原來你都去過這些地方啊,有朝一日,我也想去看看它們。”
正在這時,一道刀光毫無預兆地從遠處的河道上掠來。
刀光扁平,卻殺意盎然,五層樓的實力。
刀光所過之處,地面寸寸裂開,劃出長長裂痕。
所有人都被這一刀驚呆,師居幽也是皺眉不已,在他看來,他應該能平安很久,沒想到一個月左右,便有人已經安耐不住。
“找死嗎?”師居幽疑惑地問。
話音一落,刀光上方的空氣忽然一震,仿佛有一隻無形的腳踩在了刀光上,下一刻,刀光崩潰破碎。
這一幕再次震驚所有暗處隱藏的人,紛紛吞咽口水。
他們想不明白是誰,用了什麽手段破了這刀光。也想不明白是誰,做了出頭之鳥,便循著刀光來處望去。
當他們視線看到河面上的人影時,人影的頭顱正好分離身體,身體正好往後倒下。
“你一點也不慌張。”師居幽輕聲細語地道。
方知幽一邊收拾攤子上的東西,依然淺笑著道:“你現在是整個苑城最危險的人,但同時,也是整個苑城最安全的人。我在你身後,你在我身前,我當然很安全,自然不用慌張。”
說到後面,方知幽的聲音細若無聲,有些羞澀。
師居幽聽得出神,他懂方知幽的話中意思,不懂方知幽為何羞澀。
師居幽用手按住方知幽的攤子,壓低聲音悄然道:“你為何來幫我,你又有什麽資格來幫我?我雖然沒有了修為,但能夠感覺出來你不是修行中人,而苑城是整個連國最危險的城市,你稍有不慎,便會死在這裡。”
方知幽依然淺淺地笑著,笑得更加羞澀,沒有回答師居幽的質問,只是喃喃自語道:“你這是在擔心我?”
師居幽一愣,隻覺得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子,讓人更加看不透。
師居幽只能無奈大聲道:“你畫得這麽好,為何產量這麽少,得抓緊畫畫啊。”
講完之後,便瀟灑離去。
方知幽依然笑著,手上不停地收拾著東西,偷偷看了眼越走越遠的師居幽的背影,隻用自己能聽到聲音自語:“知道了知道了,明明在關心我,口氣卻那麽霸道。”
依然是那個普通的茶樓,茶樓裡人依然不多,甚至比往日更少。
茶樓最頂上的雅座中,依然是那個搖著紙扇,坐著喝茶的公子。
“刀疤死得不冤。”公子喝了一口香茶,俯瞰著那條河。
“五層樓的境界中,刀疤算得上一流。”背著弓箭的男子道,“只是在七層樓的攻擊下,刀疤就像是孩子遇上了壯士,以卵擊石,不堪一擊。”
“七層樓的手段,著實匪夷所思。”公子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道,“你是六層樓的巔峰,一隻腳已經踏入七層樓,又是修得弓箭,可有把握一箭擊殺那個七層樓的高手?”
“殺不得。”男子低沉地琢磨道,“第一,七層樓的高手在暗處,至今我都沒看出來他在哪裡做出的攻擊。第二,今日七層樓施展的手段,與師居幽院子裡殺人的那人手段不一樣。第三,苑城中不能隨便殺人。”
公子收攏了扇子,敲著桌面道:“說了一大堆,其實是殺得了。”
正欲再開口講話,樓梯上卻傳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在這裡,還有人敢靠近?”公子望向門口,眉頭緊蹙。
旁邊男子已經拉滿了弓,對準了門口。
他的弓沒有箭, 只有靈力凝聚而成的箭,且這根靈力凝聚的箭,殺意盎然。
“我既然敢靠近,就賭你不敢對我動手。”門開的時候,來人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原來是城主大人。”公子震驚,連連擺手,示意弓箭收起來。
城主便是苑城的主人,也是皇城朝廷的人。
“在苑城中殺人,需要有正當理由。”城主不客氣地坐在了對面,拿起了茶壺,倒了香茶喝了起來,“更何況師居幽是皇城和秋潯劍宗答應過的要過完余生的人。”
公子額頭滴落冷汗,道:“人不是沒殺成功嗎,就不算殺人了。”
城主喝茶搖頭,顯然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弓箭男子沉聲道:“一月前,師居幽院子中也發生過刺殺,殺人者是秋潯劍宗的人,被殺者也是秋潯劍宗的人。城主為何不去過問?”
“秋潯劍宗內部的事,皇城都不會過問,我去過問做什麽?”城主淡淡道:“但你們不同,你們不是秋潯劍宗的人,更不是皇城的人。”
“如此霸道?”男子有些怒意。
城主瞥了他一眼道:“你這個手下,似乎不太靈光。”
話音才落,弓箭男子長弓已經拉滿,直指城主。
只是城主杯中茶水比他更快地落在了長弓上,然後長弓斷裂。
茶水仿佛能夠吞噬一切,只見長弓被不斷腐蝕,直到男子扔掉斷弓。
“就是這麽霸道,如何?”城主手指敲打桌面,不屑一顧地道。
一旁端坐的公子突然道:“城主來此,應是有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