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並沒有滴落在草地上,而是撞在程時佑飄蕩的元氣上。立即,血滴暈開,化成一朵朵的血花,淒美異常。
范逾悲痛不已,林動風終於徹底死了。
從墳地背到鐵拳門,又從鐵拳門背到青木宗。這下終是解脫了,不需要那樣操勞了。
范逾心中空空如也,悲痛化成一片淒涼,填滿了空虛。
范逾沒有逃走,他準備殺死程時佑,否則胸中憤懣無法泄出。
月色如水,范逾進入神形幽微的狀態。
程時佑可不是異螺者,是無法破解范逾的神形幽微的。可是他也沒有跑,他決心要殺死范逾。
程時佑何許人物?在青木宗都排得上號,比胡鬼兒強大得多,多年前就已衝出了**之霧,是純粹的訣別士,且在人身上反應出的獸的特點,強大無可爭議。不說先前折磨得范逾要生要死,即便是面對匪首勝,他都有一擊之力。
至少,他曾和勝對戰過。
范逾悄悄前進,準備重創之。
若能殺死程時佑那是最好的,如不能,元氣在戰鬥中元氣化蟒成功,那也是好的。甚至可以說,元氣化蟒成功才是最有價值的。
護佑猙獰,程時佑反手持劍,全身無一處不蓄滿了力氣。
劍氣激發,環繞在護佑之外。
范逾遲遲沒有進攻,他在尋找最佳的角度。
程時佑凝神查探,可惜還沒有發現有效的蹤跡。
這是黑夜,要是白天,程時佑一定可以找出范逾。現在,天下知道神形幽微的人已經很多了,會神形幽微的也不少。至少,只要是異螺者,那必須會神形幽微。
因此,對神形幽微的研究也大有人在,並且有了不少的收獲。神形幽微最致命的一點就是,人還在,只不過其人無法讓人審視,無論是目視還是神識都無法審視。雖然無法審視,但是其人就沒有消失。那麽就可以從側面來窺探,比如這山間的風。
程時佑正是這樣做的,他非常仔細,注意著風的動向。風是一視同仁的,既然能吹拂在自己身上,也必定會吹拂在范逾身上。他仔細觀察風的異動,看哪裡會出現繞過障礙物的現象,那麽范逾就肯定躲在那裡。
范逾遲遲不肯出手,程時佑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敵人。想要在戰鬥中擊敗對方,必須以最嚴格的心態對待,不能處一絲一毫的偏差,否則必死無疑。
神形幽微著自己,同時也神形幽微著對手。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敵人雖然在明,但也是不可捉摸的。不比正面、顯形的戰鬥,可以全程掌握對手的反應。弱點,必須在敵人的運動之中出現。而此時,范逾不見了,程時佑也就不動了。他全身都是漏洞,但是全身又都不是漏洞……
范逾注視著程時佑,與他保持著必殺之外的距離。對於程時佑這樣的人物而言,百米之內的距離,那是必殺的。因此,范逾處於神形幽微之中,離程時佑百米以上的距離。
但是,范逾在一百米開外的距離卻無法殺死程時佑。因此,想要殺死程時佑,就必須進入百米的距離。而進入百米,一旦被程時佑的劍劈中,范逾也必死無疑。
所以,范逾必須冒險!否則,這一戰沒有任何意義。
范逾繼續前進,異常小心。他在虛空漂移,緩慢而有節奏。同時蓄力,隨時準備致命一擊,再程時佑沒有發現之前。
90米、80米、70米,范逾繼續前進。
程時佑大嘴緊閉,比張嘴時的表情更加猙獰,更加具有威懾力。
60,米依舊沒有發現。
50米,依舊沒有發現。
40米,依舊沒有發現。
范逾繼續前進,蓄力幾至巔峰了。
程時佑有一些焦躁,神形依舊不動如山,眼睛看向遠方。只是眼睛,在沒有目標可以聚焦的情況之下,想要搜索敵人很難。但是再難,也必須要全神貫注。
30米,20米,10米。
進入了十米的范圍,金橘色的光芒出現。隨之,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了一個碩大的,比頭顱還大的火流星。
范逾一擊發出,立即後退。然而,他退得快,也不如程時佑的劍快!因為距離太多了,短到了程時佑的任何一劍都是必殺的。
金橘色光芒剛出,程時佑就一劍劈出了。但是目標突然出現,他的視力還沒有精確過來。因此,出現了偏差。
一劍出,如電一閃!
范逾幾乎沒有時間躲避,隻得頭微微一側,躲過了致命的掉腦袋的危險。
范逾一擊非同小可,可是程時佑此人也彪悍絕倫。他沒有躲,或者說對自己有信心,不過也無法躲,因為距離太近了,暗自佩服對手的勇氣,這樣彪悍的人,才能有這樣的成績。
金橘色的火流星擊打在程時佑的護佑之上,護佑一陣虛淡,差一點,被直接打崩潰了。程時佑大驚,他低估了范逾的力量。這樣的力量,足以在藏海境之中列入前三。他所知道的藏海境的第一,當為弱水宗的布常在。
護佑邊緣的光芒盛開,恢復完全,再一次猙獰舞動。這一種舞蹈在程時佑的神形下襯托得詭異無比。仿佛這是一頭河馬,在舉行著一種儀式,要召喚遠祖獸王的力量……
范逾的左肩,挨著脖子下面都沒了。側面也出現了一個窟窿,窟窿被這一劍的劍氣灼傷,止住了流血,可以看見跳動的心臟了。
這一劍的威力,仿佛使風都不敢往這邊吹拂。
范逾全身一輕,伴隨著劇烈的疼痛,掃光了之前的淒涼。
范逾知道,今天可能步林動風的後塵!
也罷,死亡如歸,范逾並沒有打算逃跑。
他是很固執的,不就是死麽?
要麽登高,要麽早死。
劉紫蘇的背板,這是早就在意料之中的,或者說不意外,可以想象得到。然而,林動風的死,給了他以極大的觸動。仿佛,自己也已經死了。
修真的世界,多麽殘酷,它往往放出誘餌,虛幻的誘餌,仿佛是一個機會,使人相信自己能成長,雄心萬丈。但是,又當頭一盆冰水,把任何的雄心都給剿滅,發出嗤嗤的嘲笑聲響。
時間,是致命的。
因為,時間之主從來不給人以成長的時間。有機會又怎麽樣?天賦絕倫又怎麽樣?成長再快又怎麽樣?在時間面前,都是可笑的。機會再多,也追不上時間的腳步。
時間,仿佛從四面八方往中間坍塌,讓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死在中央。
時間之主是那樣小氣,不肯給人稍微多一點的時間。它又是膽小的,仿佛怕給了眾生多一點的時間,就有人能沿著時間長河逆流回溯,找到它一樣。
范逾認清了這殘酷的現實,也早就認清了這種現實。
拚命,必須拚命。
今天不死,明天更強大。
今天死了,那就死了,就如林動風一樣。
生死與否,那是次要的,拚命才是永恆的。
誰說?自己就一定能比林動風特別呢?
獨一無二,只是一種幻象。
修真的路上,就沒有獨一無二。
有的,只是幸運。有的只是,時間之主膽子偶爾變大了,他輕視你,認為你不能成事。在時間的坍縮中,給你流了一條蜿蜒的縫隙。
這條縫隙,是可以登高的縫隙。
受傷這樣重,范逾幾乎要絕望了。
不過,任何時候,范逾都不會完全絕望,因為他的旺盛的生命力,彪悍頑強的意志,不允許他這樣。
范逾催動元氣,擠出了一些特殊的元氣,再一次構建受傷的軀體,不過終是不成形狀。只不過是把洞口遮掩住,防止心臟跳出來。范逾內視,審查著‘蟒形’元氣,五官已然成型了。這一場突破,在一往無前進攻的基礎之上,只要能堅持不被短時間掃滅,那麽蟒形元氣必定會成功!
曙光已現,范逾變得平靜。
因為這本來就是自己所熟知的路徑,范逾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進步,都是如此。
熟悉的戰鬥路徑,如歸。
范逾有著這樣的自信,或者說,必須要有這樣的自信。這是戰鬥的邏輯,這是思想的邏輯,因為戰鬥本來就是思想,這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范逾是孤獨的,沒有人能慰藉他,他往往需要自己給自己進行心裡建設。林動風的死,讓訣別意境又起。
頓時,一人化為四人。
出擊,從四方出擊。
程時佑感覺到了秋意,然而這還只是初春,也瞬間知道了這是訣別意境,他比景問渡等人可是要高明得多了。
河馬般的大嘴微微張開,餐風飲露。
程時佑再怎麽輕視藏海士,這下也不能視而不見了。只見他脖子如風箱一樣起伏,幾乎叫了起來,“不可能,你要進入訣別境了?”
以他對范逾的了解,對方踏入訣別境,那是真能一腳踏死自己。這野小子,不知有何天命,當真是橫空出世!
當然不是要進入訣別境,但這一戰的意義可不比進入訣別境小。范逾一拳擊出,程時佑連出四劍。這四劍仿佛是從同一個劍上分段而出,幾乎是同時擊向范逾。其中有一劍,穿過范逾的右胸。
范逾跟著往後飛出,如同被流石彈丸射中的小鳥。一身化四,也絲毫沒有什麽作用!他的力量,又受到重創,在程時佑看來還不夠。
程時佑已經沒法去想那什麽訣別意境,如今只能擊殺范逾。殺了之後,要割下他的腦袋,拿去見薛少孤,當立下了一件不小的功勞。或者,拿著去千金宗,所能換取的東西,應該可以更多。
范逾跌落,程時佑跟著一劍擊出。
范逾避無可避,因為沒有時間。
訣別士非同小可,那時間尺度完全不是自己能夠跳躍出來的。程時佑的微小的時間尺度,對於范逾來說就像是一條大溝壑,完全出不來。
此時此刻,范逾所仰仗的完全是神形幽微。然而,神形幽微有弱點,對於程時佑這等大家來說是致命的。就是一擊之後,本人必須現身。這個現身的時間很短,但是對於程時佑這種大訣別士來說,卻是足夠了。
沒有退路,也沒有把握。
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反應,范逾猛然調動元氣,在程時佑的劍從自己的脖頸到右腰的一條線上,強行釋放出了霜衣。
范逾沒有把握,這是唯一能保存性命的手段。
程時佑一劍劈出,他的劍為器,和術已經合二而一了,簡直隨心所欲。
他相當自信,這一劍劈出,范逾必死無疑。然而,就在這一劍要把范逾斬成兩段的時候,而此時自己的長劍並未觸及范逾,下落處卻出現了一層白白的長線般的痕跡。仿佛是自己的劍劈出來的,是劍的印記,可是自己的劍卻並沒有殺到。
劍還沒有殺到敵人,可是敵人卻出現了傷痕。傷痕在前,擊殺在後,很是詭異,程時佑摸不著頭腦。
程時佑有著獸態的敏銳,心中悸動,預感到了不妙。
瞬息之間,劍已經劈過去了,果然落在提前出現的傷痕之上。范逾被劈出很遠,程時佑大叫:“好了!”
接下來,范逾就要分成兩片了。或許,范逾已經被劈成了兩片。之所以還沒有看見兩片,那是因為自己的劍太快的原因。不過,為了保險起見,程時佑欺身跟進,緊跟著劈出三劍。
這三劍兩實一虛,劍劍直取范逾神庭。
范逾來不及慶幸,他在被劍劈飛的時候。催動元氣,又立即在身體的表面激出了兩條白色的痕跡。如同未仆先知一般,范逾偏偏就放過了那虛的一劍,在實的兩劍之中激出了兩條長痕,且有先後之別。
這樣的時刻,更加詭異了。
范逾仿佛成了程時佑的心思一般,無論程時佑什麽動作,范逾都知道。
范逾五官的敏銳,當真是神鬼動容。
這是什麽樣的時刻?錯了一點點,都將萬劫不複!
程時佑也如同看見了鬼一樣,但他不怕鬼的,人肉都經常吃,害怕什麽鬼呢。鬼來了,他還想用大嘴品嘗一下鬼肉。立即,又是一劍,紅光閃出,如同跳動得火焰。
程時佑真的生氣了,范逾的存在,激起了他的怒火。
范逾已經消失不見了,有了這麽長時間的抵抗,范逾當然能進入神形幽微。
成功了,范逾按耐住喜悅。
身體越發輕盈了,行走之際,仿佛都要離地而起,飛向明月。
成功了,霜衣再次出現,雖然只是部分。
范逾吞了一把火元丹,在五百米之外的距離現身,他頭頂上出現了一塊很大漩渦,如同聚攏了草木間的白霜,白霜也失去了顏色。
程時佑提劍凝立,終於不再進攻了,戰鬥超乎他的想象。
這一件事太過怪異了,這種怪異已經干擾了他的進攻。他的脖子快速起伏,如同要破裂的風箱,他必須要得到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的答案,來解釋這個怪異的戰鬥。
“你這頭頂是什麽?”程時佑張嘴大問。
“老狗你好,這是元氣海!”范逾調整呼吸,他隱隱然察覺到自己的元氣運轉**,離最高境界只差一層紙了。紙張馬上就要破了,那就可以進入藏海境的元氣運轉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元氣化蟒了。
“元氣海?這是元氣海?”饒是程時佑這樣的訣別士,對於這種外在的,這麽大的元氣漩渦,也是沒有絲毫的了解。
“對呀,老狗!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
“這麽大的元氣漩渦,太奇怪了!”
程時佑心情煩躁,為自己的前途擔憂。今日眼前人不死,明日自己就死了。他知道自己和范逾的仇恨,那是無法化解的。
突然,程時佑把長劍銜在口中,四肢趴地,急奔范逾。
這樣怪異的姿勢,范逾察覺到了不妙,立即後撤。
後撤的同時,驅動外在漩渦,四面八方的元氣都流淌過來。以范逾為中心,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
這外在的漩渦就是外在元氣海的雛形了,無需轉換,即刻就可以使用。蟒形元氣算什麽,那只是第一步而已,這外在的元氣海才是范逾真正的仰仗。
現在還是雛形,以後將發揮無比的威力。
范逾微微後撤,並沒有逃離。
程時佑頭一扭,劍已經發出,這是盜取的真術,向著禽獸盜取而來的真術,非同小可。隱隱然,這一劍劈出火光,把空氣都燒紅了。映襯之下,仿佛草木著火了,給人以不祥之感。
真術一劍,一劍真術。
它不再是一個條細線一樣的擊殺面,而是覆蓋住了范逾全部。范逾即使拿出之前的那霜痕,也無濟於事了。
這一劍,是程時佑的最強絕殺了。因為這一劍擊出的同時,虛空之中,竟然長出了黑色的竹筍,如同鐵鑄。一根根尖銳的黑色鐵筍,刺破了虛空,也要刺穿范逾的身體。
范逾避無可避,外在的一切,都是程時佑做主。只有內在,他才能掌握。
范逾避無可避,當然也不閃不避,喝道:“成!”
在這一瞬間,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仿佛過了很長時間,那一條蟒蛇好像瞬間長成了,頭是頭,尾是尾,身上的花紋都清晰可見。最為特別的是,那碩大的腦袋上,鼻子、眼睛、耳朵、嘴巴全都清晰可見……在范逾體內遊走。
它不是在一個狹隘的地方遊走,而是遊走在范逾體內,范逾的體內如同一個世界,它徜徉在其中。如今,主人已經遇見了危險了,它不得不出力了。
隨著范逾的一聲斷喝,蟒形元氣如同聽見了召喚,立即釋放元氣。一種特別的元氣,通過范逾的毛孔釋放了出來。
霜衣,立即成型。
此時的范逾,身上一片雪白,真的像是鋪成了一個霜衣。
與此同時,周圍的氣流湧動,化成一條大蟒。大蟒環繞著范逾轉動。范逾心心念念的元氣化蟒,終於成功了。在外在的氣流,就是內在蟒形元氣的感激。
程時佑這讓人形神俱滅的一劍,無人可以逃脫,正中范逾。刹那間,范逾如同被一座山丘撞上一樣,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出,口中流淌出鮮血……
“成了!”程時佑這一劍是確保無誤的,是從獸那裡盜來的,是真術,有特別的威力,含有未能化成人形的獸類執念,中之不會立死,卻會化成無知無識的行屍走肉,歹毒異常。
既然擊中了,就無需擔心了。程時佑對這一劍信得過,仿佛之前的以前都沒有發生一樣。他甚至不願意去查看范逾是生是死,優哉遊哉地走了過去。
他走過去,范逾也走了過來。
程時佑這才心頭一震,他嘴巴張開到了最大,可是他心裡害怕,自信蜷縮了起來,仿佛自己的血盆大口,也變成了女人的櫻桃小嘴。真術都不行?自己賴以仰仗的,極為堅牢,甚至是超越了自己存在的堅牢,立即崩潰了……
“吼~”程時佑咆哮了起來,像極了河馬的咆哮。
范逾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元氣已經建構出了左肩、左臂……凡是缺失的,都按照原來的樣子建構出來了。他身上一片雪白,頭頂著一片‘雲朵’。雲朵很大,幻化流動,並不像是和剛才一樣的快速漩動。
外在的元氣海緩緩流動,仿佛是深淵,有一種吸引人的異力。
戰段英、戰曼雲端、戰程時佑,三大戰役,范逾在生死的絲線上遊走。絲線沒有斷,元氣也已經化蟒成功了。霜衣已成,范逾不再懼怕程時佑。
“老畜生,送你上路!”金橘的光芒乍現,范逾奮力擊出。
這一擊,不再有任何算計,也沒有任何猶豫,更不會有任何保留,堂堂正正,直來直往,傾泄全部的力量。
范逾快,程時佑當然也不慢。
雖然,他在某種程度上崩潰了。但訣別士的力量,是刻在骨子裡的。他雖吃驚於范逾的怪異,當然更加在意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