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做好的菜品擺在石桌上,招呼著陸平開飯。
今天她帶的還是三道菜,分別是九香鴨子,鮮蒸刀魚,還有一盤葵菜。
九香鴨子放了諸多滋補的食材,香氣醇厚,另一盤葵菜看著簡單,實際上也用了蟹膏細心燜煮,不僅味道鮮美,還保留著蔬菜的清香。
“這魚是藻河裡現撈現烹的,裡面還塞了雪鹿茸,涼了可就不好吃了,你快嘗嘗。”
方彩鸞替陸平夾了一塊魚肉,雪白油潤,沒有雜刺。
“鸞妹,你也多吃些。”陸平將魚肉放入嘴中,入口即化,鮮嫩多汁,他動起筷子也給方彩鸞夾了一塊鴨腿,投桃報李。
“我要你喂我。”方彩鸞看著碗中的鴨腿,不為所動。
“方姐姐,這也是你們人類吃飯的規矩麽?好麻煩啊。”
“老大,我也想吃鴨腿,你也喂我一個唄?”
牙牙昂頭吞著飯,看見陸平正夾著鴨腿喂方彩鸞,眉來眼去的,覺得人類的規矩好煩,多大的人了,吃飯還要人喂。
“你閉嘴!”兩人異口同聲。
“哦!”
牙牙應了一聲,精神波動就沉寂了下來,今天還是很愉快的,因為方姐姐對它說了:‘自己怎麽會跟一條蠢蛇去置氣?’
牙牙果然如釋重負,至於說它是蠢蛇?當時沉浸在開飯的喜悅中,完全忽略。
“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咱們還在清沙鄉呢,當時在追水上的一夥痞子,劃著個木船去追,我們一人劃一邊,劃了半天,那小船一直在原地打轉!把你氣個半死。”
方彩鸞神色回憶著,想起陸平當初手忙腳亂的樣子,吃吃的笑了起來。
“那還不是怪你太笨了,劃船都不會,劃那破船,還不如下水遊得快”
陸平笑道,他又想起處理完那些痞子回去後,方彩鸞也不避嫌,直接在他面前脫下濕掉的鞋襪,露出一雙小巧的纖足。
想起那對活潑的小腳,陸平不由得臉色一紅,“現在那群潑皮可還敢在找麻煩?”
方彩鸞聽見陸平說她笨,不服氣的白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經過去年那麽一鬧,今年倒是沒人敢對我們方家使絆子了……你快些吃吧!”
說到最後,她不忘催促一把陸平,今天的日子她有些迫不及待。
方家產業遍布臨龍,府下雖養了些家丁護院,但也不可能是面面俱到。
清沙鄉位於一條大江旁邊,在那邊有方家的菱田,就養在江面上。
當地的百姓大多是靠江吃江,靠捕魚維持生活,方家來後,會招收許多當地人做工,工錢也給的公道。
但就算如此,還是會有些地痞流氓集合起來,三天兩頭的鬧事,說方家種植的菱田影響到了他們捕漁,必須要給出補償,今年拿一點,明年要一點,煩不勝煩。
那條大江名為清沙江,江面有百裡之寬,方家的菱田也就是修在岸邊幾裡的位置,怎麽可能會影響到他人捕魚。
後來有一次,陸平經過那邊,方彩鸞想著菱角熟了,就想著去撈些來吃,順便下去巡視了一遍,正好遇見地痞鬧事。
後來陸平得知因果後,明白這些地痞其實是當地鄉賢地主撐腰的,他也不管那麽多,直接先把鬧事的都暴打了一頓,他們這才安分下來。
兩人邊吃邊聊著,在方彩鸞有意催促下,很快盤子空空,吃的也差不多了。
“別管了,回頭在收拾,咱們走吧!”方彩鸞一把拽住陸平,就往外走。
“我去換個行頭。”陸平想到要去見方彩鸞父母,心中有些忐忑,他練功的勁裝還沒換下,怕有些不合適。
“哎呀,滴滴塔塔的,就這身吧,也挺好看的。”方彩鸞手中力道加大幾分,似乎是生怕陸平反悔。
“你別拉我了,我自己會走。”陸平帶著笑意,被方彩鸞拖著出門。
臨走前也不忘叮囑了一句牙牙看家。
方家離陸平家不算太遠,走過一條長街也就到了。
今天的方彩鸞身穿鵝黃色綢衣,頭系紅繩,露出姣好的秀頸。
一陣風來,吹亂了她的青絲,她下意識用手撩正鬢邊的頭髮,露出一隻精致的玉耳,展現出了少女的明媚,美的不可方物。
她著急忙慌的拉著陸平出門,真走到了街上,在外人面前姿態又優雅從容起來,走在福樂街上。
臨龍城的馳道四通八達,阡陌交通,有十丈寬闊。
而街坊間做生意的街道就窄了許多,橫走個十幾步就夠了,中間留了個馬車道,但明令隻許慢走,不準奔馳。
街上石磚鋪路,開滿了各類店鋪,柴米油鹽醬醋茶,應有盡有,道路兩旁也有不少小販子支起了小攤,賣胭脂的,賣風箏的,賣豆花糕點的,應不暇接。
有個地方還有一圈子人圍了起來,原來是有個賣藝人在表演吞劍。
只是早晨,這條福樂街就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陸平與方彩鸞並排前行,一個謙謙有禮,一個款款有儀,恰如一對璧人。
一對俊美男女,不緊不慢的在街上前行,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羨慕的目光。
“陸狐狸!”
一位頭戴白巾,面容剛毅,身材魁梧的男子迎面走來,見著陸平,立刻打了聲招呼。
男子名為程青庭,與陸平也算熟識,年紀比陸平稍長幾歲,自幼塊頭大,對陸平頗為關照。
程青庭帶著魚竿,穿著短衫,又將褲腳管起,儼然是要去河邊釣魚。
不過,程青庭隻扛了根魚竿,空著手,也沒帶個魚簍。
“青庭哥。”陸平拱手唱了一禮,方彩鸞跟著行了一禮,一副夫唱婦隨的樣子。
程青庭眉頭一挑,還了一禮,饒有深意瞟了一眼方彩鸞,轉頭又對著陸平,故作訝異,
“難道你們成婚了?怎滴都沒叫我去吃酒?”
“今日便去她府上定下此事,屆時定下成親之日,一定備好薄酒,掃榻以待。”
陸平懇切道,他帶著埋怨瞪了方彩鸞一眼,轉頭又道,“你今天怎麽不在鋪子裡幫你娘切肉?”
方彩鸞只是將陸平胳膊摟住,渾不在意陸平的眼神,這兩人說話她也懶得搭嘴。
程青庭家裡開了個屠肆,陸平第一次種植血靈米,畜血就是從他家收來的,那段時間也是他幫忙招呼同行,給陸平提供畜血。
城中大部分畜血也要優先供應居民食用,菜市肉鋪也不想輕易斷供,唯恐影響口碑生意。
陸平對畜血的需求量很大,出高價錢肯定也能買斷,但他不想去影響別人。
故而自兩年前種植靈米起,他便帶著方彩鸞各城各縣的亂轉,一方面是為了收集畜血。
另外也是少年心性貪玩,想見識一下四處的風光。
還有一點,就是陸平之前有個理想,那便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小時候,方彩鸞曾問過陸平,長大後想做什麽樣的人。
陸平答曰:恨我未持三尺鋒,能立世而斬不公,讓好人平安喜樂,讓惡人統統去死!
這是陸平九歲時所說的話,聽的當時的方彩鸞滿眼星星,也是自那時起,方彩鸞一直想給陸平送把寶劍。
現在的陸平早已明白,這世上的善惡好壞,其實錯綜複雜,誰又能分辨的那麽清楚?小時候的理想,現在想來也有些極端了。
“那可要恭喜你小子了,抱了個大美人回家,嘖嘖……方家千金,不知道有多少羨慕死你。”程青庭笑道。
方彩鸞聽完這句,心裡也受用,她目光得意了起來,對著陸平昂起了下巴,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
她這副嘚瑟的模樣,看的陸平想笑。
程青庭又繼道:
“我娘去飛龍觀替我還願去了,這幾天店裡關張,難得偷閑。”
說完這句,他又用手指了指陸平,神色凝重起來:“我娘要是問你,你可別說這幾天我在釣魚!”
陸平聽過程青庭的絮叨,知道他娘十分反對他去釣魚,但他又喜歡釣,為了不惹他娘生氣,只能偶爾選擇在夜裡偷偷翻窗出去,釣個一兩時辰,趁天還未亮又趕回家去。
“你娘替你還的什麽願?”再次聽到飛龍觀,陸平不禁問道。
“呃……她不讓我跟別人說。”程青庭面容羞赧,有些為難。
“那就不說……”陸平見程青庭害羞的樣子大概猜到了,八成是姻緣,他也不點破。
他腦中想起了一個彪悍的吼聲,不由的笑了起來,眼前人高馬大的漢子,在他娘面前乖的像是耗子遇見貓。
程青庭知道陸平在笑什麽,語氣蕭索道,
“你別笑我怕娘,在我小時候,她可是很溫柔的……自從她接手了家裡鋪子後,脾氣才慢慢暴躁起來的。”
陸平知道,程青庭家的屠肆,本是他父親操持的,但他父親病死於那場無妄之災。
孤兒寡母持家,他母親要是不強勢一點,那點家產不見得能守住,也怕被別人吃乾抹淨。
“我沒笑你,怕娘又不丟人。”陸平神色一黯,眸光不經意間飄了一眼程青庭背後的遠處,忽然一眯。
陸平很快收回目光,隨之話鋒一轉,“你釣魚怎麽不帶魚簍子,那你釣上來的魚獲放哪裡去?
這還是陸平第一次撞見程青庭釣魚,他不知道的是,程青庭釣魚從來不帶魚簍子,釣了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魚上過鉤。
程青庭面容頓時尷尬起來,他梗了梗脖子,煞有介事道,
“我小時候遇到過一個白發老者釣魚,他鶴發童顏,絕對是個仙人,他釣魚也從來不帶魚簍。”
方彩鸞隻當他瞎扯,忍不住笑道,
“不帶魚簍,那算哪門子釣魚?該不會是知道自己釣不上魚,所以乾脆不帶,也省的提著個空簍子,累也把人累死。”
對方彩鸞來說,釣魚不帶魚簍,就像是吃飯不拿筷子,打油不帶瓶子。
“鸞妹,你別瞎說,興許是人家忘了帶。”
陸平馬上出來打了個圓場,可他也聽出了方彩鸞的揶揄,忍不住嗤笑一聲,趕忙咳嗽幾聲,才壓住笑容。
見著兩人當面數落自己,程青庭臉色漲得通紅,強聲爭辯,
“我釣的不是魚,是心!是自在!是大逍遙!魚獲不魚獲的,哪有那麽重要!算了,跟你們說了也聽不懂。”
他用老者當初的話來辯駁。
“釣的是心不是魚?照你這麽說,那守齋的和尚吃肉喝酒,喝的酒也不是酒了,吃的肉也不是肉了,下肚的都是空。”
方彩鸞陰陽怪氣的辯了一句,又擠了擠陸平的手,“淨唬人是不是?”
方彩鸞口中的和尚,是信奉佛陀的信徒。
佛陀自西州佛國而來,古時在東土的世俗中傳教,收斂了許多信徒,信佛者持齋守戒,稱為和尚。
經過多年的發展,除了啟國,寺廟在東土的世俗國家中已經遍地開花。
六百年前,啟國被稱為武國,武國的末代皇帝被稱為武靈帝。
武靈帝不僅信佛,還把佛教列為國教,為了表示敬佛之心,不僅在各地興建佛廟,還頒布法律,免除寺廟的一切稅賦。
出家當和尚,可以不交稅,這就導致百姓紛紛出家為僧,又或者出些錢,將名下的田產掛靠在寺廟名下,就是為了避稅。
這就導致在當時,出家人越來越多,出家當和尚的,比讀書考功名的人還多,各地也都興建起了寺廟。
有些寺廟,名下良田萬頃,不納稅賦,個個富得流油。
十年間,朝廷收的銀子越來越少,最後不如開始的一成,國庫虧空嚴重,各地開支也難以維持,一時兵變四起,民不聊生。
這些和尚從來不事生產,卻成為天底下最富有的人,許多人也並非真心向佛,而是借名斂財。
明面上,他們戒肉戒酒,教人為善,背地裡卻放貸收租,酒池肉林,甚至收羅大量美女,成為廟娼,供僧人淫樂。
當年武朝的和尚,也成了最有權勢的人,每每下鄉收租時,都有數千之眾集合,手持佛頭錘,膽敢反抗,立行殺伐之事,官府都不敢管理。
武朝當年的國師,名為圓真和尚,在他的建議下,武靈帝不管民間疾苦,反倒橫征暴斂,下令在天命山上建起三十三丈高的金身大佛,以表向佛之心。
和尚們的奢靡無度,百姓們民不聊生,最終武朝爆發了起義,社稷大亂。
啟國太祖本為一方州牧,暗有圖謀之心,他養精蓄力多年,趁亂勢而起,在天命山佛像立起之時,便料到武朝氣數已盡。
他先是攜大軍殺盡境內和尚,然後昭告天下,要進行滅僧,一時間,天下歸心,各地英勇豪傑,紛紛來投。
隨後,啟國太祖領兵,削平千山,一路狂風掃葉,不出三年,就奪了武國的江山。
啟國太祖在天命山上昭告稱帝時,當即下令推倒天命山的金佛,又將武靈帝帶上山巔,凌遲剮死,啟國至此成立。
如今的啟國,滅僧已經成了國策,方彩鸞拿和尚來辯程青庭,也是在暗戳戳的損他虛偽。
“我不知道,你少說兩句。”陸平目光帶著責怪,他想讓叫方彩鸞收斂點,別取笑的太過頭了,可始終凶不起來。
“我一張嘴說不過你們兩個,懶得計較了!”
“哎,我們真沒有取笑你的意思……”陸平剛想辯解幾句。
程青庭不理會陸平,錯身就走,走到陸平身後時,才娓娓唱了一句:
“他年若我得此法,飛上雲端釣白鶴。”
程青庭離去,陸平這才注意到,原來他的魚竿上掛著的,是一根筆直的木鉤。
“直鉤釣魚,確實不用魚簍。”陸平收起來玩味,心中若有所思,“莫非這也是一種修煉方法?”
“切, 魚傻了才會去咬他的鉤。”方彩鸞不屑道。
程青庭走遠後,眼珠子賊溜溜的轉著:“不知道老頭子當年留下的話唬住他倆沒有,天天空手而歸,確實丟人啊……”
在幼時,程青庭每年寒暑學業得閑時,都會去鄉下的爺爺家中陪伴一段時間,放牛種田,撒網打柴,他都會做。
有一年的夏天,每次他在河邊放牛,他都會遇到一個老者釣魚,不管刮風下雨,還是烈陽暴曬,他都穩坐不動。
老者用直鉤釣魚,他在旁邊觀看,與他搭話,也不回答。
初次見面時,程青庭也笑他,“你這樣釣魚,怎麽釣的上來?”
老者回答一句:“我釣的不是魚,是心,是自在。”
說完便不再開口。
程青庭最後一次見著老者時,他正收杆而走,他見著程青庭過來,娓娓唱了一句,之後便投入河水中,消失不見。
老者沒有教過程青庭什麽,也沒趕過他,程青庭放牛吃草,也就觀察了那個他三天。
程青庭是在照著葫蘆畫瓢,學著那個老者,每次無所得,亦有所得。
程青庭發現,在每次用直鉤釣魚時,初時急躁難耐,後來漸入佳境,最後能耐得住寂寞,便可精神寧靜,物我兩忘。
雖無漁獲所得,程青庭也樂此不疲。
“別說了,人都走了,我們也走吧。”陸平抬動步伐。
方彩鸞的笑容沒走幾步,就收斂了下來,她發現了遠處一個男子,正面色陰沉的觀望著這裡,正是古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