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起勇氣走進家鄉,已是日上三竿。集市上店鋪林立,吆喝叫賣聲不絕。熙熙攘攘的街頭,一幕幕熟悉的畫面從他腦海中浮現。這是父親小時候經常帶著他逛的鬧市。小時候遊承藝會叫父親買冰糖葫蘆,要父親進店吃上一大碗煲仔飯。他移動目光,仍看到有位老人家在買冰糖葫蘆,卻早已不是小時候見到的那位了。他過去買了串冰糖葫蘆,價格卻比小時候貴了不少,他嘗了嘗味道,已經沒有童年簡單純粹的味道了,嘗到了卻更多是今非苦比、物是人非的傷感,不覺間眼眶濕潤,一股熱淚咽了下去。
街上有買鹵味、燒鴨、煎餅和各種風味小吃,香氣溢滿街道,撲鼻的熟食香味令人味蕾大開。遊承藝只顧得趕路,現在正感到饑腸轆轆。
他系馬於柳,走進一家酒店。找到空位置坐下。“小二,點菜。”
“客官,今天你要吃什麽?”
“來個荔枝肉、淡槽香螺片,紅燒豬蹄還有上好的竹葉青三斤,還有再來一碗你們店的招牌湯。”
“客官,我們店的招牌湯有土豬八珍湯、紅菇燉番鴨湯.羊肚菌燉螺頭湯。”
“來碗榨菜肉絲湯吧!”
店小二面上表情有點詫異,但還是唯唯喏喏下去了。
菜紛紛上桌了,遊承藝在山上本就缺衣少食,四年下來,人都消瘦了不少。然後在高家馬場,作為客人吃飯很拘謹,再說馬場地處偏僻,也沒有什麽大魚大肉可以吃。再加上這幾天長途跋涉,早已饑餓難耐。所以就在飯桌上狼吞虎咽,完全不顧形象了。坐在鄰桌的幾位錦衣青年看了忽然注意到這位少年的吃相,他們的眼睛注視著遊承藝,手中的筷子卻停下了。他們的眼裡帶著幾絲同情和少許輕蔑。遊承藝此時衣衫破舊,蓬頭垢面,在錦衣青年們眼裡,就好像是被仇人追殺了七天七夜顧不得吃上一口飯的落魄少年。況且遊承藝吃得很著急,怕是耽擱了太長時間吃飯就會被仇人送上西天。坐在右邊鄰桌的一位少婦看了連連搖頭,目光已從飯桌上的可口飯菜轉移到遊承藝落魄的臉,還有他那不斷蠕動的嘴巴,她見他用手抓豬蹄,嘴角全是紅油,那種對食物的渴望好似也要把骨頭也吞咽下去。她心想這小子要是再餓個一時半刻,只怕就餓嗝屁了,趕緊吃飯續命是也不是?
遊承藝絲毫不在意別人看他的異樣目光,誰又知道他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呢?好不容易能無所拘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也算是對自己這些年吃苦的些許補償。
酒足飯飽後,遊承藝憑著記憶往家的方向走。再走過一條長街,就可到家了。今天這條街卻比往常安靜多了,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風經過。家家戶戶緊閉大門,裡面似乎空無一人。難道自己離開家鄉這麽多年,這些街坊鄰居都搬走了嗎?遊承藝帶著疑問繼續向前走。霎時間,一間間房屋二樓的窗戶開了,現出一個個黑衣人,他們對遊承藝怒目而視,眼裡噴出的火似要將遊承藝燃燒殆盡,遊承藝正要說些什麽,那些黑衣人從天而降,不由分說就用長劍向遊承藝打招呼,遊承藝心念一閃,這些人肯定與自己的殺義仇人有乾系。當下拔劍出鞘,護住自身。黑衣人圍成圈以多欺少,看那陣勢是要將遊承藝活捉。遊承藝使了一招“清風徐來”,黑衣人一個個被撂倒。當然還有一個漏網之魚,舉把劍正在猶豫要不要向遊承藝發起進攻。這個黑衣人心想這麽多人圍攻一個少年成功應是唾手可得,怎麽會變成要自己與他單打獨鬥呢?他選擇不打了,撒腿就跑。向房屋奪門而進,遊承藝心想倒下的人大概是站不起來了,這個活著的人是尋找仇人的唯一線索了,哪裡能讓他藏起來,就緊隨身後,只見他在房間裡繞了繞,看見一個背對他的人,慌慌張張開口說道:“老大…”其他的話說不下去了,遊承藝的劍讓他說不出話了。當下對著背對著他的人,說道:“你就是他們老大,你為什麽指使他們來捉我?”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眉眼間掛著一絲微笑,道”好侄子,好久不見,你的武功進步不少,我的這些劣徒都奈何不了你了。”
遊承震驚不已,這人竟是自己的親伯父,難怪看他的背影好像有點眼熟。“伯父,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並不是要傷你性命,我只是要你腰間那把德妃劍。”
“這把德妃劍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怎可隨便予人?”
“哼!這把劍本來就該傳給我的。是你父親花言巧語,騙你爺爺把劍傳給他。這把劍在你父親手裡只是個爛鐵,讓他爛在泥土裡,但在我手裡就不同了。我有了這把劍,我可以讓“馭劍門”威震江湖,更多人也會慕名前來馭劍門,學我們遊家的劍法!”
“難道我父親…我父親的死跟你有關?是你搞的鬼?你是為了逼我父親說出德妃劍的藏處,我父親堅決不說,你就殺了他?”
“真聰明,不愧是我的好侄子,你父親要是肯說,你們父子今天也不用陰陽兩隔。”
“這把劍到底有多重要,可以讓你如此絕情。難道一把冷冰冰的劍比親情還重要嗎?”遊承藝眼裡泛著淚光,顯得有點難以置信。
遊義明仍大放厥詞。“它就是我的一切,為了得到它,我可以掃清一切障礙,哪怕是你父親!哪怕是你!”
“那我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乖侄子,你年紀尚小,我不忍與你刀劍相向,你只要把德妃劍交與我,我保證你可以毫發無損地離開這房間。”
遊承藝沉默不語,似在考慮伯父的話。
“乖侄子,我讓你把劍交給我也是為你好。你天天帶著德妃劍招搖過市,讓江湖中人惦記上了,你只怕有性命之虞,沒準還會步入父親的後塵,死於非命啊!”
遊承藝隻覺一股熱血上湧。在山上的日子,有多少個夜裡,他夢到父親慘死時的情形,倏忽驚醒,痛苦流涕。他極度自責,恨自己懦弱,恨自己無能為力,想到殺父仇人猶得意地逍遙法外,就好像有千根針扎進他的心臟,讓他痛不欲生。而現在這個殺父仇人就在他面前。四年多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殺父仇人自己找上門來了,今天無論如何都得做個了斷,以了卻自己這些年深藏往內心的心事。
遊承藝淡淡說道:“你出手吧,從這刻起,你不再是我伯父,你在我眼裡也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也不必當我是你侄子,盡管出招吧,有本事就來把劍奪去。有本事就來取我性命吧,要我把劍拱手相讓那是萬萬不能的!”
“沒什麽本事,卻愛說大話。你這點還跟你父親很像,我給過你活命的機會, 等下可不要後悔!”
“出招吧!”遊承藝已然決定跟遊義明一決生死。
交手了數招,遊義明驚訝地發現遊承藝已經學會了疾風十八式,更是不知從哪裡獲得了龐大的內力。在內心充滿驚奇和疑惑的瞬間,遊承藝已將長劍逼向他的命門。但是手中長劍就是沒有繼續往前送。
顯然遊義明輸了。但遊承藝卻沒能下得去手,遊承藝心想,“我竟然對殺父仇人手下留情?”他帶著自責轉身離開,剩下遊義明愣在原地。遊承藝走了幾步,只聽見遊義明狂笑不止,道:“我身為堂堂的靈劍門掌門,竟然不是我侄子的對手,我還會何臉面活在這世上。”說罷,自刎當場。遊承藝回頭一看,遊義明已倒在血泊之中。遊承藝的眼睛裡卻沒有一絲同情,反而心裡暗暗覺得這是他罪有應得。
遊承藝害怕節外生枝,迅速離開房間。他的心裡正在痛苦的掙扎,他竟沒有勇氣再往前走。回到家能看到什麽?看到父親的殘骸被埋在殘垣斷壁裡?還是要將殘磚碎瓦一片片挪開,看父親的屍骸出現在自己眼前?這種事對他來說太過殘酷,他不願意經歷,他想逃避,哪怕是逃避一時哪怕是逃避一刻。伯父為了奪劍竟然殺死自家兄弟,這事情對他的心靈打擊更是無比巨大。他發了瘋似的找到原先系在柳下的馬,讓馬帶著他向無人的地方奔跑。他騎著馬漫無目的地逃離,在馬上眼淚不住往下掉。他不斷揮動鞭子讓馬越跑越快,越跑越遠。好像這樣子能讓他心裡好受一些。
天色向晚,一輪夕陽仍依依不舍地眺望地平線,不肯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