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鬼峪裡鬼是不曾見到,人家可就在眼前。蘇兄,我們不妨過去打聽一下?”
“你在毓秀山這麽久,可曾聽說過這裡有村落?”
蒲松岩搖搖頭,“沒有。這塊地方,已經不在毓秀山的范圍了,但是此地確如蘇兄所言,曾經爆發過一場戰爭。”
蘇衍點頭,這倒是與伍小姐說的對照一致了。
“看來松岩知之甚詳?”
“這場戰爭,書院所藏史籍中確有記載。而且,直接關系到我們南林書院的建立。”蒲松岩回憶道。
“五百年前?何山長立院之時麽?”
蘇衍入書院時間短,倒是沒聽過這段掌故,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話起這場戰爭來。
據蒲松岩說,這場戰爭是前殷的殘余貴族,走投無路,與當時的起義軍,在慶國西南爆發的最後一戰。
大殷末年,群雄並起,大殷朝廷覆滅後,各地宗室宗族紛紛結寨自保,就在七國勢力范圍大致抵定之後的年月裡,一路從中土逃至此地的大殷宗族,收攏了皇家書院的師生,便以書院學生兵為主力,聯合當地心念前朝的地方武裝,掀起一場“叛亂”。
說是叛亂,緣自當時慶國官修史書的說法,皇家書院勢力尾大不掉,一直是慶國的心腹之患,因此,叛亂一起,慶國當即派出當時的開國猛將,外號虯蠻子的楚錚將軍親率大軍平叛。
可虯蠻子錯估了這幫學生兵的臨戰能力,戰事進展極為不順,慶帝一連發十二道金牌催促,正在焦慮之時,有一書生登門求見。
“這位書生,正是我院山長,何潮起聖人。當然,那個時候,他剛剛證道長生,他對虯蠻子說,破陣易,服人難,而他,正帶有服人之術,用之必勝。”
“然後便在何山長的獻策下,虯蠻子一路凱歌,順利平叛了?”蘇衍問道。
“不,不是獻策。”蒲松岩至今回憶起史書上的那段記載,都覺得新潮澎湃不已。“何山長隻一人。長驅叛軍陣中,連取主將人頭十二枚!待回轉本陣之時,虯蠻子為他壯行的酒,尚且還溫著。”
“他……一介書生,一個人?”蘇衍聽得咂舌,就這麽個“服人之術”啊!
就是他前世的關二爺,也不曾有過這樣的陣斬功績吧,這還是人嗎?哦,不對,他想到了同為長生真人的玉陽子,對於凡人而言,這些走到了修行之路之巔的長生者,確實不大類人了。
“你現在方知,武儒武儒,為何儒字之前,要加個武了吧?”蒲松岩十分得意。
“所以,何山長便一戰立功,被慶帝褒獎,得以成功立此南林書院?”
“不,蘇兄,不止於此。”
接下來,蒲松岩的話,帶有些顫意,“何山長一連斬首十二叛軍主將之後,叛軍大亂,被慶軍掩殺,一戰而功成。慶功宴上,何山長向虯蠻子提出了兩個要求。”
“什麽要求?”
“一、退兵。二、準許他以原大殷皇家書院山頭為限,裂土自立,對慶帝聽調不聽宣。”
蘇衍聽得直搖頭,且不說這要求過分到讓虯蠻子的平叛失去了意義,這塊土地左右都是送人,對慶國朝廷而言,給叛軍或給你何潮起,有甚區別?就說虯蠻子,一個領軍之將,實在也沒這個資格答應。
“虯蠻子自然是不肯。叛軍既除,他正待班師回朝,斷無理由答應他這樣的非分之想。但為了場面,他還是表示,等他回朝後,向慶帝表陳功績,想著先敷衍過去。”
蒲松岩搖了搖手指,“可是,何潮起當眾便說,你這樣回去,怕是沒有說服力,慶帝不會聽的。”
“那他想?”經過前兩次,蘇衍有了經驗,不再妄自揣測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想象力實在跟不上這位五百年前的武儒梟雄。
“他飲盡杯中酒,當眾道,便借諸位項上人頭一用。”
蘇衍:“!!”
“何山長就在中軍帳中暴起發難,砍瓜切菜一般摘下隨軍將領之人頭,甚至還有閑暇找錦布包好,遞給虯蠻子。說,將此物陳於慶帝,這便可了。”
蘇衍久久說不出話來,他此時才醒悟,為何當日在個行堂中見到何潮起時,感到那般壓抑與緊張了。
這樣一個殺伐之人,偏偏是一介儒門書院山長。回想起那副少年般的面孔,蘇衍心神一凜,自己竟然還想著在他面前撒謊……
“蘇兄,你沒事吧?”蒲松岩見到蘇衍面色微變,關心道。
“沒事,後來呢?”
“後來簡單了,虯蠻子近乎精神奔潰,竟然失去理智,當場與何山長搏殺,後果我不說,你也能猜到了。”
“如此說來,南林書院的立院,也是建在磊磊屍骨之上的啊。”蘇衍感歎。
“這裡,新鬼峪,我們腳下所踩之處,就是當年虯蠻子大軍與叛軍決戰的地方了。”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村口。
“蘇兄……”
“嗯,別說話,我看到了。”
兩人的身前,村口前的道路上,正平靜走過兩個人,只是,他們的項上,卻沒有人頭。
蒲松岩吞了一口唾沫,腳步開始轉向,往外移去。
蘇衍拉住他,下巴往他身後努了努,村外,四周,更多的無頭之人,正在田地裡忙碌耕種著。
這些無頭村民身手與常人無異, 情緒也比較穩定。若不是沒有人頭,只有血糊啦扎的空腔,裡頭,依稀可以見到伸出體外的氣管,一開一閉翕動。這就是好一幅鄉野勞作圖。
“我算是明白這新鬼峪了。”蒲松岩小聲歎了一口氣,“就是不曉得,這幫無頭鬼,是屬於當年的官兵,還是叛軍陣營。”
“有何區別?”
蘇衍指了指他倆的打扮,“咱可是南林書院的弟子。”
“要命了。”
“你能承受多大速度?”
蒲松岩忽然對他這個無厘頭問題感到好奇,“什麽意思?”
“我一會兒施展神通,這神通其他不說,逃跑起來是一等一的爽利,只是,你既然隨我一起來,不能撇下你不管。”
“所以,你……”
蘇衍正想上去把他攔腰扛起,卻見到蒲松岩腳下一軟,忽然癱倒在地。
這?!
蘇衍一拍腦袋,是了,他們入谷已久,別看這裡青山綠水的,實則透露著詭異,怕是伍小姐說的那些屍氣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兩人吸了個飽!
他蘇衍有真陽法體護身,到底無礙,這蒲松岩果然已經扛不住了。
此時,他後悔自己過於謹慎,沒有把伍小姐給的藥丸給他吃下去,如今悔之晚矣。
屍氣侵身,輕則神智昏迷,重則半身不遂,這樣的狀態下,若是強行帶走他,【火焰行者】就是加速他死亡的催命符了。
怎麽辦?
此刻,周圍的無頭人發現了這裡的異常,紛紛停下了手裡的活計,開始向他倆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