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衍看到,無數亡者的屍骨從這些裹屍布的地下隆出身體,眼眶中兩點綠色幽火的錚錚白骨大軍們,伴隨著一整條山谷裡嘁哩喀嚓的骨殖重組聲,整齊劃一站起,以黑色裹屍布為軍裝,取肋骨為兵器,行伍縱橫,軍容齊整。
虯蠻子的胯下,一匹骸骨拚成的嶙峋瘦馬,從土中崛起,將之高高馱在身上。
幽鳴陣陣,哀鴻忽起。新鬼峪古戰場在這群屍骨大軍的襯托下,更顯蒼涼與雄渾。
而蘇衍與蒲松岩就像是畫風嚴重偏移的不速之客,如果把此時的新鬼峪比作一幅油畫,那任何有基本審美的人,都會忍不住將他倆在畫面中間抹去。
虯蠻子軍陣既成,殺伐之氣比之之前巨人之時,更顯凝重,他似乎已將所托之人的話語完全拋在腦後,誓要在這片戰場上,一決生死。
而此刻天空上那片由屍氣構成的青雲,已經變為一灘濃鬱到無法化開的濃墨,宛如實質,傾壓在蘇衍二人的頭頂。
絕地,尚能求生乎?
“兒郎們!”
“哢嚓!”屍骨士兵們抖擻一聲。
“隨我衝鋒!”
密密麻麻的屍骨士兵,從四面八方,朝著蘇衍二人湧來,蘇衍不留余力,以腳下為圓點,推動【雷火狂潮】向四周鋪陳擴散,以正面剛正面。
看這意思,管你有多少骷髏雜兵,一並給你現場火化!
效果明顯,火潮之下,屍骨士兵們不斷倒下,可是,這些屍骨士兵們的數量仿佛無窮無盡,倒下一批,便立刻有新的一批衝來,前赴後繼,蜂擁向前。
須知,這些士兵本就已經死過一次,當一名士兵不再畏懼死亡之時,試問還有什麽東西,可以阻礙其一往無前的攻勢?
雷火雖猛,但也頂不住屍骨士兵們以身填坑,火海中,以短時間內根本來不及燃燒的速度,逐漸堆棧起一座座白骨小島,雷火狂潮的范圍也肉眼可見般的縮小。
已經有零星的士兵甚至可以踏在島上,趨身近前,與蘇衍進行一番肉搏,但都被他的火焰長劍一一砍翻。
但,大勢所趨,要不了多時,隨著蘇衍維持力度的下降,雷火狂潮的范圍終將越收越小,【鐵軀乾】和火焰長劍雖可近身抵禦得了一時,但終究個人之力難敵一軍。
在絕對的武裝洪流面前,一介普通修行人,始終是難以逆勢而為的。
這也是早已衰落的兵家,曾盛行中原的立足之本。
“等不得了,松岩!”
蘇衍不再猶豫,扛起蒲松岩,“在我行動之時,全力運轉先天靈氣,不可懈怠!”他短短交咐一句,便施展起【焰火行者】準備從大軍中突圍。
“哪裡走!”
虯蠻子早已料到對方必會想方設法突圍,他爆喝一聲,胯下屍骨瘦馬當空躍起,大刀一指,一排排屍骨士兵彼此手牽手、腳絆腳,然後面面相對,竟然打開肋骨,彼此咬合嵌連在一起,在蘇衍前面豎起一道屍骨牆壁!
蘇衍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手中火焰長劍奮力揮砍,碎骨碎渣喀嚓亂飛,可是,剛剛破開的牆壁缺口,卻即刻又被背後的另外一排骨頭填補,真真是無窮無盡一般,竟讓蘇衍產生一種,這破牆壁越砍越厚的既視感。
蘇衍心中一沮,借著巽風往上跳起,卻正好遇到迎面而來,駕著骸骨瘦馬的虯蠻子本尊。
“吃我一刀!”
虯蠻子大刀揮下,白光如匹練,同時封住蘇衍左、中、右三個方向,蘇衍忙用火焰長劍格擋,竟被那刀生生穿過,砸在肩膀之上,深入三寸!
吃痛的蘇衍百思不得其解,手裡這道玄雷真火凝成的長劍,為何向空氣一樣,連絲毫阻礙都沒有,就被對方刀刃穿過?
更誇張的是這身【鐵軀乾】,到底是自己練的竅門不對,還是神通程度不夠,竟然被他手中大刀正面砍進!
“嘿嘿!小子,你可認識余燼刀?”
“余燼刀?”
“既然已經被燒成了灰燼,何來再燃一說!”
虯蠻子從他肩膀上拔出刀刃,複又砍下!
原來如此,蘇衍正眼看去,這是一把余灰構成的刀,此刀無視一切火法神通,自然,連真陽之火衍生出來的【鐵軀乾】,也一並砍得下去!
瞧準來勢的蘇衍,不敢托大,迅疾避開,只是肩膀受傷,【火焰行者】的機動性大不如前,巽風一撤,隻好任由身體從空中跌落下來,被他扛著的蒲松岩正想補上一記大風天道,卻不想手裡一滑,【山居圖】脫出,被虯蠻子大手順勢一抄,抓在手中。
“武儒的東西?”虯蠻子憤恨之心複起,用力一抓,幾成粉末。
“山居圖!”蒲松岩急切之下便要去搶,卻及至身前,空余下幾片碎頁,飄落掌心。
此物是老師徐行之相贈,向來被他視作珍寶,更是在遊歷之時,助他數次脫離險境,此刻一朝灰飛煙滅,如何不心痛?
但比山居圖被毀更糟糕的是,迎頭,余燼刀已然砍下,錯愕之下,即將身首分離。
“啪!”
蘇衍勉強趕到,單臂撐住向下的刀刃,憑借著【鐵軀乾】的力氣,硬生生以白刃深入手臂數寸的代價,停住了繼續往下的趨勢。
蘇衍回頭怒吼:“沒就沒了, 小命要緊!跑!”
可是,五柳書生卻依然不動如山,跪在原地,其失魂落魄之意,讓蘇衍吃痛之余,隻想上去狠狠抽一巴掌。
瞬間,蘇衍眼神裡閃過一絲冰冷,蒲松岩,承你葦苕國之恩,我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但你書生腐氣不改,怨不得別人,我已經為你擋了兩刀,後面是死是活,全靠你自己造化了。
蘇衍思慮千轉,卻是繼續拉出一把火焰長劍,向虯蠻子腋下急刺。對方扭轉胳膊,從容避開,順勢收回余燼刀,一抬韁繩,屍骨馬再度躍空。
此時,周圍屍骨大軍已經完成合攏之勢,蘇衍掏出兩根【寧元太和草】,塞入口中,保證自己法力的續航,正想繼續發動【雷火狂潮】,卻赫然發現,腳下所踩的地面,不知何時變得綠草如茵,推而視之,一幅山水圖軸正在徐徐打開。
那些連雷火潮水都凜然不懼的屍骨士兵,看到腳步之前沾著青草露水的土壤,以及之上的花花草草之時,一個個踟躇不前,仿佛前面是萬丈深淵一般,竟被倒逼得節節後退起來!
而這場異變之源,蘇衍驚愕的發現,正是始於蒲松岩跪坐之地。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吾善養吾浩然之氣——”
語畢,圖軸加速推展,像是渾噩的油畫中,渲染出一點墨跡,隨後一整幅東方山水畫,正在不可逆轉的,由點及面,改變著整個作品的畫風!
蒲松岩顯是從剛才的失魂落魄中醒來,抬頭凝視,飽含鏗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