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去國失地,還被弄瞎了雙眼,這番姿態,有何面目再見佳人?
“我無臉見她。”葦苕弦沙啞道。
“當然不見。你該慶幸,鳳翔關督軍是慶浣蝶,如果換做慶帝的其他心腹,此次復國行動,一定會困難許多。”
葦苕弦長歎一聲,“慶帝先前礙於先帝遺願,尚且容得下我百裡之地,現如今那裡淪為妖域,他自然便是要重新收歸治下,豈能容得了再立方國?”
“你倒是個明白人。”
“蘇兄,如果你順利在關上見到她,可否帶一句話給她?”
蘇衍:“?”
“你便說,下次再見之時,或許會成為戰場上的敵人。”
“我建議什麽話都不要說。”蘇衍真想掩面,剛剛還誇你明白人呢,怎麽轉瞬之間就變得這麽幼稚,你以為你是在玩什麽古偶劇本殺嗎?
“是,是我自作多情了。”葦苕弦赧然。
三人準備好行裝後,便告辭邱院長下山了。
從毓秀山到青菱渡的這一段路,三人卻是同路的。到了渡口之後,蒲松岩與葦苕弦便會順著漉江繼續向東,而蘇衍則會北上,順著官道,直抵鳳翔關。
碼頭上,三人互道保重,便分道而去。
等到蒲松岩和葦苕弦的客船消失在漉江天際線之外,已經行至北上官道的蘇衍,忽然折身回來。
他就近走進了一家開在青菱渡碼頭上的福源商號。
“要一搜最快的船,去呂縣,到了那裡之後,再給我備一匹快馬。要快!”
蘇衍不由分說,拿出歐陽源給的雙鯉玉佩,拍在了櫃台上。
掌櫃瞪大了眼睛先是打量了他一番,然後便細細看那玉佩,忙不迭迎出來,拱手施禮道:“公子是敝號最尊貴的客人,快船自然不成問題。只是,那馬……”
“馬怎麽了?”
“公子不知麽?慶國南部如今正在打仗,敝號的那些快馬好馬一並都被捉妖司征了過去,這個,這個,民不與官鬥,我們也沒辦法啊。”
“那便先不要馬。”蘇衍心中迅速做好決斷,為了最快趕到落英山,怕是也顧不得向捉妖司去化一化緣了,哪怕可能會預先暴露行蹤。
“好,那公子稍等,我這就去準備船隻。”
就在蘇衍搶盡一切手段趕向落英山的時候,南林書院個行堂內,何潮起開口問向與他對坐之人。
“邱苒,三人都去了?”
“回山長,都去了。”
“那些話,真的是蘇衍說的?”
“沒錯,當時我也非常吃驚。”邱掌院點點頭,回憶道。
“你表現出吃驚了。”
“沒有,沒有,我按照山長的預先設想,讓他們盡快去馳援鳳翔關了。”
何潮起微微一笑,坐正了方才由於急於發問而前傾的身體。
“他不會去的。”
“他?蘇衍?”
“或者說,在確保他的妖怪家人的安全之前,他絕不會去。”
“山長的意思是,蘇衍其實是在趕往嶺南道?”
“對。他人間的家,已經沒了,他不可能接受再失去一個妖界的家。”
“若如此,那慶帝那邊,我們如何交代?”
“簡單。”何潮起拿起一張信紙,取筆揮毫速就,吹乾墨跡,交給邱苒道:“把我這封親筆信給慶無雙看。”
“是。”邱苒默默收下。“那,山長,我就告退了。”
“掌院,不看看信裡說了什麽嗎?”
邱掌院憨厚笑笑,“山長寫給一國之君的信,我就不看了。”
“看看吧。”何潮起難得的,也笑了起來。
“好。”邱苒拿出那張信紙,只是掃了幾眼,表情微微一變,拿著信紙的手,都有些顫抖。
“山長,這,這……”
“葦苕弦,就是我送給慶無雙的第一個大禮。”
邱苒收去信紙,再次跪坐下來,急切道:“葦苕弦固然不可惜,可是山長,這會讓蒲松岩陷入險境!”
“葦苕弦是他選擇的東主,為知己者謀,國士也。”
邱苒心念數轉,卻是收去了繼續勸說之念,道:“我懂了,這是山長給他的考驗,若能過得了這一關,松岩才算真正成得了輔佐之才。山長思慮深遠,是我剛才唐突了,請山長原諒。”
何潮起微微頷首,“你退下吧。”他並未說出口的是,這個安排,其實,是徐行之的主意。
到了呂縣之後,蘇衍即刻闖進呂縣捉妖司內,拿出王之煥給的文書,“要一匹最快的馬!”
一名捉妖司校尉看到蓋有王之煥私印的文書,一時僵住,反覆看了幾遍,才想到問來人:
“你是誰?怎麽會有,會有王禦使的文書?”
蘇衍懶得跟他廢話,丟下文書,直接衝到捉妖司衙門後的馬廄內, 挑上一匹最壯健的馬駒,翻身騎上,卻是不管不顧,衝了出去。
大白天公然擅闖捉妖司盜馬,這還得了,捉妖司幾個守衙的校尉立刻便要追出去,卻被此地領頭的一位靖夜郎攔住。
“幾個夯貨,吃飯吃傻了?王禦使親筆文書,你們沒見過,我可是見過的!”
眾人嘴裡嘟嘟囔囔,“可是,那些馬,昨日才征用上來,正是要全部送到戰場的,這,少了一匹,到時候軍法無情,怪到你我頭上可怎麽辦?”
“這不是有文書嗎?要馬,讓他們找王禦使去要去!”
靖夜郎說著,便關上了司衙大門。
蘇衍騎著駿馬一路飛馳,沿途可見明顯的行軍痕跡,以及一路上被慶軍征用的民夫車馬,上面馱著糧食和輜重,正在不斷往無為縣方向運輸。
無為縣,想必就是慶國南征的大本營了。
蘇衍越發心切,朝著無為縣晝夜奔馳,可是胯下之馬畢竟是凡軀,已經口吐白沫,馬力不支。
蘇衍當即棄馬,算算距離,就算最保守的估計,也應該脫離了毓秀山聖人望氣的范圍了。
於是,他不再遲疑,全力施展出【火焰行者】,身體化為一道紅色流星,往無為縣飛去。
此刻的落英山中,林摧木毀,花凋葉殘。
那個曾經渡蘇衍和令狐嫣去洞天的山澗渡口外,橫七豎八倒著幾十具屍體,血水,染紅了一大片溪水。
載人的蘭舟也已經翻過身來,擱淺在岸,露出幾個破洞。而那撐船的鱉精,卻是身首兩處,背殼被人剝去,鮮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