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雲笈 第11章 太阿劍（中）

玄君卻道:“凡人若想禦劍騰空，需先於丹府鼎爐修成內丹，結丹後方可運轉靈力，催動劍氣。”

趙榛連忙問道:“那要如何方能結丹?”

玄君居然難得的笑了一下，說道:“修真由淺入深，需從練氣開始，然後經築基、開光、融合、心動，方能結成金丹。之後再需修煉元嬰，達到元神出竅、分神、合體，至洞虛之境。最後經歷大乘、渡劫，唯有順利渡劫，才能飛升上仙。你需先練氣築基，以你這般聰慧，大概僅需三五十年便可結成金丹。”

“啊，那豈不是要被姐姐們笑一輩子。”趙榛悻悻的道。

玄君看著他，認真的問道:“你真的想修真?”

趙榛頓了一下，說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玄君看又勾起了他的心事，隻好找事岔開。說道:“走吧，我帶你到山間走走。”

說著，拉著趙榛走出門外，左手挽住他的腰，右手禦劍而起。

趙榛一到天上還是慌張，雖不似之前那般需緊緊抱住身旁之人，卻也是雙手環於玄君腰間，不肯松開。

好在並未飛太遠，旁邊有一條峽谷叫做鳥谷，裡面滿是各種鳥類，有很多他從沒見過的五彩鳥。

然後玄君又帶他去了蛇谷，這次趙榛可沒有那麽淡定了，伏在玄君背上死活不肯落地。

那趙榛畢竟少年心性，才剛過舞象之年。雖身負滅國之殤、離親之痛，但此時遠離人間，自知王朝更迭興衰輪回早有定數，卻也不似此前那般落寞消沉。

……

巫雲頂眾仙姬本來不常飲食，但自從趙榛來後，也便照顧他每日備些吃食。但都是些天然山珍，竹筍，鮮果，珍草，瓊漿之類。

說也奇怪，在這裡趙榛卻也不覺得饑餓，常數日無需進食。

趙榛製茶是一把好手，果真盡得其父皇真傳，常常幫仙子們備茶。

她們吃茶都是將茶葉曬製好後搗碎再拌入瓊漿，嘗起來甜甜膩膩卻失了茶之本味。

趙榛自己動手將茶葉晾曬好，幾經蒸煮，再搗碎成沫，過篩濾成細粉。然後再煮水點茶，將茶湯分給仙子們品嘗。

眾仙姬也覺得這人間味道很是新奇。

趙榛聰明乖巧，慢慢贏得了仙子們的喜愛和親近。

這日，趙榛和仙子們在物華殿一起搗藥，便問這藥是用來做什麽的。

幾位仙子就七嘴八舌的介紹起來，總之每個人的都不相同，各有神奇功用，他也聽不太清。

此時，朝雲高聲說道:“你們都靜一靜，這樣七嘴八舌，他如何聽得明白，讓我來講吧，不到之處各位姐姐再補充。”

這朝雲最是口齒伶俐，大家都笑著讓她娓娓道來。

只聽朝雲說道:“我們本是巫靈家族的後裔，先祖是為天帝製備仙藥的，也為天地之間溝通人神，往傳信息。女子稱巫，男子稱覡。後來絕地天通之後，先祖漸次殞沒，玄君也便不允許我們再去人間了。”

“那玄君也是巫靈嗎?”趙榛迫不及待的問道。

朝雲笑道:“他可不是，因為曾與我們先祖淵源極深，所以他才會多年來在此回護我們。”

趙榛內心對這玄君極為好奇，實在想知道他是何來歷。

但既然他從不曾言起，趙榛又一直沒有找到合適時機探問，他自幼便知言語分寸，只怕太過失禮，竟一直將這個疑惑埋在心裡。

流雲也搶著說道:“玄君輩分極高，我們可不敢亂講他的事。”

朝雲嘲笑道:“你個小丫頭又知道些什麽，哪裡是不敢講，你是不曉得啊。”

說著，仙子們都哄笑起來，不一會，又聊起別的了。

趙榛也不好再拉回話題。

……

趙榛又問道:“那你們從未去過人間嗎?”

流雲搶著說道:“瑤姬去過。”

登時引起一片哄笑。

只見瑤姬滿臉羞紅，跑來製她，兩人便追打起來，好不熱鬧。追了半天瑤姬也攆不上她，隻好坐在一旁紅著臉生氣。

朝雲看她惱了趕緊來哄，又對趙榛解釋道:“你可能也聽說過，那年楚國有個大王叫楚懷王。一次他遊高唐，在山間撞到我們姐妹，回去便做了個白日夢，夢見了瑤姬姐姐。”

流雲又搶答道:“何止夢見，他還說瑤姬姐姐向他自薦枕席。”

只見那瑤姬羞得更厲害了，氣道:“你們還敢再說，那日他見到的是朝雲，可這死丫頭居然報了我的名字。”

她這一解釋，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原來是朝雲逗那楚懷王，可楚懷王癡迷一生都不知所戀何人。

朝雲繼續說道:“後來，他兒子楚襄王也來巫山尋找瑤姬姐姐，我們看他傻裡傻氣，自然不會理他，他便悻悻而歸了。那人間的帝王也不過如此，想來人間也沒什麽好玩的。”

趙榛想到宋玉陪侍楚襄王遊雲夢時，作《高唐賦》與《神女賦》追述其事，摘繪巫山神女為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美貌仙子。憑空幻想神女的風姿，徊腸傷氣，顛倒失據，惆悵垂涕，求之至曙，也算是癡人了。

流雲看瑤姬面有慍色，也趕忙過去，抱住她的肩膀，溫聲哄道:“瑤姬姐姐不要氣了，也沒什麽不好，如今人間豈不是都知道你的美貌。你是我們姐妹中最美的，那天他只是看到了朝雲，要是真的見到了你，豈不是要害相思病而死。”

說著又笑了起來，眾人也不住嬉笑安慰。

那瑤姬也是無奈，鬥嘴也鬥不過她們，隻好扭打一番方才作罷。

趙榛不禁感歎，看來世間傳說大都不可信。

那楚懷王只見了一位仙姬便生了非分之念，還引得後人前來尋覓。若是他見過那人的仙姿，更不知會生出何種癡心妄想。

此時，他與眾仙子說笑，心裡卻想到那人，不由得胸口一熱。

……

玄君日常並不和仙姬們混在一處，別看眾仙子活潑愛調笑，但見了玄君卻立刻收斂，像見了家長一般。平時沒事更不敢去他那邊打擾，也只有白嫄隔幾日便去噓寒問暖一番。

玄君日常對人都是靜穆素淡，對眾仙子也是不聞不問，更不會禁錮她們什麽，但自是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讓人凜凜不可犯。

轉眼間已經到了深秋。這一日清晨，朝雲早早的來喚趙榛，說今日可是熱鬧的日子，叫他去瞧。

趙榛問她何事，她卻調皮一笑，故做神秘的說一會你就知道了。

趙榛被朝雲拉到了巫集殿前的祝台附近，看見其他仙姬早已站在那裡了。

不一會，只見遠處飛來一群飛鳥，越聚越多，在空中盤旋，啾啾喈喈，嘰嘰喳喳，各色唱叫，真的是百鳥爭鳴。

趙榛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鳥兒聚在一起，而且大多是他不曾見過的鳥類。

以前宮中也豢養了很多珍禽，他父皇最愛花鳥，妙筆神技，無人能及。他平日也時常跟著宮廷畫師一起臨摹寫生，但誰也及不上他父皇的畫作，設色純雅，傳神靈動，逸趣橫生。

想到這些不由得讓他覺得萬事皆空，繁華富麗，轉瞬即逝。

朝雲看他神色黯淡，便問道:“你不喜歡鳥兒嗎?”

趙榛連忙收斂心神，笑著答道:“喜歡，非常喜歡，只是沒見過這麽多種類的珍禽。”

朝雲笑道:“那是自然，他們大多不在人間出現，都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流雲也湊過來，指著天空說道:“你看那片最大的一群，叫做翳鳥。五采羽毛的，在空中成群飛翔，能遮天蔽日的。”

接著歡快的叫道:“你看你看，還有那幾隻，身上五彩斑斕，頭上有冠，它的名字叫做狂鳥。”

又續道:“還有那些形狀與喜鵲相似，身子是青色的，長著白色的嘴，白色的眼睛和白色的尾巴，這種鳥名叫青耕。”

流雲在趙榛耳朵邊嘰嘰喳喳興奮的介紹著，趙榛看得眼花繚亂，哪裡分得清這麽許多。

朝雲也解釋道:“他們每年秋天這個時候都會飛到這裡來，是來拜會玄君的，不過玄君從來不會出來見他們一次。”

……

幾人正說得熱鬧，只見白嫄也走了出來。

這時幾隻大鳥紛紛落在祝台上，搖身一變，均化作人形。

為首的兩隻一青一黃，化作一男一女，白嫄連忙上去招呼道:“青鴍、黃鷔，聖母可安好?”

黃鷔上前挽住白嫄的手臂，親昵的答道:“勞您掛念，一切都好。玄君在山上嗎?”

白嫄點了點頭，溫柔一笑，卻不答話。

黃鷔接著道:“那他還是不出來見見大家嘍?”

白嫄答道:“你最了解他的。”

這時，青鴍看到眾仙子身旁的趙榛，微微一愣，問白嫄:“這人是?”

白嫄答道:“這是玄君的客人。”

朝雲在趙榛耳畔貼心的介紹道:“這兩位是青鴍和黃鷔，他們是聖母的信使。”

“他們身後那一男一女就是比翼鳥。”

趙榛看那比翼鳥甚為奇異，長得像野鴨，為鳥形時各自只有一翼一目，它們必須和另一隻相同的鳥合起來才能飛行。但化作人形倒是俊男美女，一對璧人。

朝雲又介紹道:“你看那個遠遠站著不理人的，那就是畢方鳥。他常在山中，不常出來。”

趙榛看它長得最為奇怪，形狀像鶴，只有一隻腳，青色的羽毛之上有紅色的斑紋，長著白色的嘴巴，叫起來也是畢方畢方的。

朝雲又道:“那個長得很俊俏的叫滅蒙鳥。你別看他長得好看，性情孤僻得很。”

趙榛看那滅蒙鳥身子呈青色，長有紅色的尾巴。幻做人形一如翩翩少年，面相略顯冷峻。

……

就在這時，一隻形狀似野雞，長著人臉一樣的大鳥，跳躍著落在祝台上。一轉身也化身為一名男子，面相尖厲狠辣，朝他們走了過來。

流雲小聲說道:“他叫竦斯，性情暴戾，你可不要去理他。”

還沒說完，他便走向了趙榛，不懷好意的一笑，又掃了一眼眾仙子，挑了挑眉猥瑣的說道:“都說這巫山神女冰清玉潔，居然在山上藏著男子。”

說罷，湊近趙榛轉了一圈，仔細查看，還聞了聞他的味道。

接著說道:“果真是生人，你們好大的膽子！”

說完，滿臉戲謔的看著眾仙子。

這時，白嫄走了過來，厲聲言道:“竦斯，你休得在這裡放肆，這是玄君的客人，豈容你無禮造次。”

竦斯走近白嫄，身體貼得很近，滿不在乎的說道:“你不要拿玄君嚇唬人，他都三千年沒露過面了，誰曉得他還在不在，說不定早就應劫歸天了！我看，不如我來保護你們吧。”

說著他嬉皮笑臉的又往前湊了一步。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伴隨著風聲從天而降的正是玄君。

他揮手隻虛空劈了一掌就將那竦斯打回原形，廢了他千年功力。又上前一步，更待出手將他斃於掌下。

就在這時，竦斯大聲哀求道:“玄君饒命，看在聖母的份上饒過小的一命吧！”

玄君微微一滯，心想打狗也要看主人，確實不必因為言語輕薄便將他斃命於此。

正在他猶豫間，白嫄也趕忙上前勸道:“玄君不必動怒，竦斯一向如此，不必理會。”

玄君收回掌力，雙手負於身後，言道:“此處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以後巫雲頂百裡之內如若再讓我看見你，定不輕饒。”

竦斯連忙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灰溜溜的飛走了。

……

眾仙子看到幾千年都不曾露面的玄君， 今日為了回護她們的清譽而現身，各個都心存感激，笑盈盈的過來湊在他身旁。

其實，玄君何止是回護她們，更是在回護自己的客人。

他今日這一露面，且出手便廢了竦斯千年功力，六界之內還有何人膽敢動他的人。

此時，祝台前的眾人和天上盤旋的眾鳥無不歡騰雀躍。

千萬年來，它們世世代代每年都會來此朝拜，不想今日竟真的見到了本尊。

趙榛見天空中的群鳥分列為各自的鳥陣，分別以不同的飛行陣勢表達著它們的歡悅，心想這便是百鳥朝聖，真是蔚為壯觀。

這時，青鴍、黃鷔走上前來，玄君與他們攀談了幾句。

只見青鴍看了一眼趙榛，對玄君說道:“這人長得好像……”

玄君拍了拍他，他便沒有再說下去。

玄君正色對青鴍說道:“我自會去聖母面前說明。”

青鴍點頭，示意明白他的心意。

只見玄君又走到畢方鳥跟前，對他說道:“你幫我尋一物……”

後面的話趙榛卻沒有聽清，只見那畢方鳥欣然受命，轉身速速離去了。

這時，玄君也便轉身離開了。

玄君回去良久，群鳥也不肯散去，直到傍晚天邊已霞光漫天，日暮低垂，方才一一散去。

趙榛看著各類五彩神鳥回旋，映著熠熠余暉，伴著燦燦紅霞，朵朵青雲，漫漫紫煙，啁啁舒吭，戀戀飛舞。

如此勝景，此生能夠得見真是人間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