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君來瞧了瞧,知道是元神虛耗過度,這裡本不是凡人可以久待之地。
於是,玄君便到中殿那邊的齋舍,為他配置丹藥。
此丹藥名為地元奪天丹,極其難製。
需得以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五芝,配以雲母、雲英、雲珠、雲液、雲沙五雲,補齊五行,以丹砂、雄黃為引,再配上?草、吳唐草等幾味輔藥,調和煉製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丹。
服下此丹便可讓他脫胎換骨,洗精易髓,能夠適應這裡的磁場。
玄君在齋舍中找到了玉脂芝、建木芝、龍銜芝和其他輔藥,但缺了肉芝和菌芝。
這兩味都需是鮮活的,所以玄君便去了五大藥山,為他尋藥。
可玄君走了數日還未歸來,趙榛不明就裡便向朝雲問詢。
朝雲並不知曉玄君去向,便說幫他問問白嫄。
……
這晚,白嫄來到後殿。
趙榛隻覺渾身無力,頭腦昏沉,行動卻並無障礙。他想深夜男女不便,連忙起身走到中廳。
趙榛問道:“不知霍兄去了何處,數日不見。問過朝雲她也並不知曉,不想竟勞煩白姑娘深夜造訪。”
白嫄探了探趙榛脈象,言道:“趙公子真的不知身體為何會這樣?”
趙榛疑惑道:“想來是水土不服吧。”
白嫄輕聲一笑,看著趙榛,歎道:“我本不該同你說這些,若被玄君知曉,我怕是也擔不起這乾系。”
趙榛滿腹疑惑,不知為何她深夜造訪,還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白嫄接著說道:“哎,我看你心地純善,實在不忍見你英年早逝,魂飛魄散,永世不得往生。”
說著她從袖口取出兩張殘頁,遞給了趙榛。
趙榛雙手接過這兩張殘頁,顯然是從哪本古籍中撕下來的。
但上面全是蟲文鳥篆,他一個字都不認識。他翻看背面,卻有一張圖畫,畫的好似巫雲頂的那個祝台。
趙榛仔細看了看,好像是一種神秘的法術記載。
白嫄繼續說道:“你可知玄君整日淒苦,所為何事?”
趙榛問道:“我知他常有心事,他既不同我講,我也不敢詢問,還請白姑娘告知。”
趙榛確實很想知道玄君有何為難之事,他曾三次救他於危難,但凡能為他盡一份心力他都在所不惜。
白嫄鄭重的看著趙榛,面容嚴肅,平靜地說道:“玄君有一兄長,在多年前的一場大戰中死去,肉身盡毀,神魂俱滅。他用了很多年的時間,窮盡宇內,遍訪九州,才找到了他兄長那散落六界墮入輪回的七枚靈魄。如今,也發現了他兄長轉世的肉身,只需招魂,便可將他兄長復活。”
說完這番話,她眼睛一直看著趙榛。
趙榛知道可能會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玄幻。
他看著白嫄的眼神,他知道她所說的找到的肉身應該就是自己。
白嫄接著說道:“你趕快走吧,趁現在還來得及。你只需走到祝台之上,默念三遍你想去的地方,你就可以回去了。”
白嫄看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並不答話,知道他大概是被嚇壞了。
於是,溫聲說道:“我同你講這些,也是擔了很大乾系,玄君回來勢必要怪罪。但我終是不忍心看著你像祭品一樣,一點一點放乾鮮血,一寸一寸魂魄俱碎!你還是快些走吧。”
……
趙榛不知道白嫄什麽時候離開的。
他隻覺自己的神魂已經離竅,身體都已經沒有知覺了。
他以為這世上至少還有一人想要他活下來,所以才幾次三番的救他。
他想到,那日落入黃河第一次看到他的臉……
他想到,那日遍體鱗傷他為自己包扎時,灑在那人臉上的月光……
他想到,那日兵敗窮途末路,飲劍自刎後卻伏在那人背上醒來時,感到的安心……
他以為,和他琴簫相諧早已心意相通,他引他為畢生唯一知音。
卻不曾想,原來這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
他也時常在疑惑,為何一個擁有通天徹地之能的人,卻如此垂青於他這樣一個國破家亡的落魄江湖之人?
原來,那些炙熱的眼神並不是望向自己,那眼裡的光彩也從不是為自己閃爍,這一切都是透過他這副身軀投向另一個人而已。
他覺得自己恨透了這副軀殼,這世上居然沒有一個人在意他軀殼下面的靈魂……
趙榛生於深宮之內,長於婦人之手,性情原本恬淡溫和。
其母劉貴妃為徽宗趙佶最寵愛之人,死後更是被逾製追封為明達皇后。所以趙榛一出生便是皇宮內最受榮寵的皇子之一,十五歲受封信王,貴為天潢貴胄。雖得玄君數度救命之恩,此時更是寄人籬下,但玄君始終對他以禮相待。
自從遭逢家國巨變,趙榛性情慢慢沉穩堅毅,但自始至終他不過是個十七歲的驕傲少年,何曾受過如此輕賤?
今晚白嫄這一番話,終於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沒有國,沒有家,他皇兄更是希望他徹底消失。
這世界沒給他留下任何位置,他萬念俱灰。
趙榛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力氣,他甚至連動一動都覺得異常艱難。
好一會,他又拿起那兩張殘頁,他仔細看著那張圖畫。
沒錯,就像白嫄說的。
圖畫中確實有一人坐在祭壇中央,從這人身上發出了一條條的線應該就是血液。
白嫄說,他會被放乾身體裡的每一滴血。
好吧,我願意成全你。但我不能看著你親手來取,那會比死還難受……
……
話說玄君來到五大藥山,他要找的肉芝和菌芝可不是尋常之物,等了幾日得了一頭千歲燕,還差菌芝遍尋不到。
玄君無奈又去了趟神農谷,細細搜索,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湊齊了。
就在他準備返回的時候,突然他的鎖靈囊裡一陣躁動。
這七魄已經安分許久,就算他用靈力催逼都沒有反應,不知為何今日如此躁動。
他也不多想,收好仙芝,迅速禦劍返回巫雲頂。
可當他回到巫山便立刻發現不對,竟然有人重啟了登葆靈台。
這個已經沉寂了三千年的通天入地之門,巫靈家族的神秘祭壇被重新開啟了。
玄君趕忙來到祝台,卻發現有一人倒在祭壇中央, 祭壇上玄玉篆刻的符咒閃著金光,鮮紅的血液從祭壇中央流出,流進了每一個秘紋溝濠。
他上前一看,卻是趙榛。
他不明白他為何要將自己獻祭神明,更不知他如何啟動了登葆靈台。
玄君一下子慌了,從沒有什麽事讓他如此迷惑。
他看見趙榛身旁放著那柄太阿劍,劍身淋漓的鮮血。
再看趙榛,幾處動脈都被割破,早已身死命隕。
……
玄君慌了,如果真的有人在登葆靈台的祭壇上將自己的神魂獻祭給神明,就算是他也是找不回來的。
如果真的是那樣,即便他洞穿九霄,踏破蒼穹,歷遍九幽,直搗玄冥,也不可能再將那人找回來了。
這一刻,他真的慌了。
他使出畢生靈力灌入趙榛天靈泥丸,卻哪裡有半點反應。
這人,早已神魂俱滅了。
突然,他看見趙榛手中緊緊握著一物,他掰開手指一看,卻是一根白色的長布條。
那布條不正是那日幫他包扎傷口時從自己裡衣撤下的那片嗎?
沒想到,他居然留著……
玄君隻覺胸口如被重錘猛擊,痛徹心扉。
他確實一直在想用趙榛的肉身招回那人的魂魄。可此時,他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失去哪個人讓他更痛了。
玄君隻覺得無力和絕望,不明白為何悲劇會再次重演。
那些美麗的事物存在於世間的唯一意義就是等待被毀滅,然後,留給世人無盡的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