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疑君到,漆燈風颭,癡數春星。
……
話說當晚玄君返回巫雲頂,卻發現趙榛已經身死魂滅於登葆靈台之上。
玄君如受五雷轟頂,半晌竟沒了主意,那一刻他才知道,趙榛在他心裡絕不止是一個影子而已。
他告訴自己,必須要先冷靜下來,然後才能想出可有補救的辦法。
登葆靈台為一處通往九維諸天的口徑,是上古巫靈家族留下的溝通天地的祝台,也是祭祀神明的聖壇。
可以說,這裡能夠通往境界九天之內的任何所在,包括過往的某個時間節點。
這裡甚至還有一些連玄君也並不了解的神秘力量,而這些秘密早已隨著巫靈家族的式微而封存在歷史的長河中。
自從玄君歸隱巫雲頂,自知無人能夠控制登葆靈台的神秘力量,因此他不準任何人靠近,更不允許仙姬們修習那些古老的巫術。
所以,登葆靈台這處天門早已廢棄良久,也沒有人再去使用它來穿梭時空,當世更是無人得知它的所在。
玄君強迫自己鎮定心神。
他看見祝台上趙榛的鮮血啟動了登葆靈台的古老儀式,是一種將自身獻祭給神明的神秘巫術。
獻祭者以自身的肉體和靈魂,全部敬獻給神明,然後會實現他心中所想。
但這個獻祭者將永遠消失,連魂魄都找不回來。
玄君定神看了看祝台上閃亮的咒語紋樣,好在趙榛並不知道巫術的咒語。因此,這個儀式才啟動了一半。
沒有咒語的祝禱,獻祭沒有完成,趙榛雖然已經死去了,但是或許還有辦法挽回。
玄君連忙默念咒語,將獻祭儀式終結。
不一會,祝台上閃亮的咒語紋樣逐漸暗淡下來,那些金光也慢慢熄滅了。
但他不知道這場儀式之後會有怎樣的影響,畢竟趙榛流幹了體內鮮血,而且他的血很不尋常。
此時,眾仙姬們也察覺了異樣,都圍了過來。
只見玄君雙手抱著一人走下祝台,那人渾身是血,早已看不清面目。
玄君抱著趙榛的屍身飛身而起,奔著中殿的方向而去,完全無暇理會前來查看的眾仙姬。
……
物華殿的西首有一灣蓮池,蓮池的源頭是一曲冷泉,這股冷泉從崖頂絕壁滲出,久而久之崖洞裡便形成了一泓小小的寒潭。
由於這裡地勢極高,又終年被霜霧籠罩,因此洞內冰冷凝霜,霜凍四時恆溫,潭水更是結成千年玄冰,極寒之處終年不化。
這裡曾是玄君療傷打坐的地方。但近年來玄君銷聲匿跡,不與外間往來,因此也很少受傷,此處自然也就閑置了。
玄君將趙榛輕輕放在玄冰之上,仔細查看他的傷口。
只見他手腕和腳腕的動脈均被深深劃破,從傷口的走勢形態看,並非他人所為,應該是他持劍自戕。
正如獻祭巫術一模一樣,他不知趙榛從何處得此巫術。
他腳腕的傷口較輕,且並不齊整,應該是他割破手腕後雙手無力,但還是勉強割開了雙腳的動脈,可見當時他死志之堅。
大概是為了讓血流得更快些,連割了幾道,沒留下任何余地,但求速死。
玄君看那傷口心如刀割,想是他死前絕望至極,才致如此決絕。
玄君已經無暇去想他為何要如此自戕,為今之計最重要的就是看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挽回。
巫雲頂為巫靈家族世代居所,他們也被世人稱為巫醫,製備仙藥歷來都是他們最主要的事務。
十二神女雖已不再修習巫術,但仙藥丹方都被完好的保存了下來,製藥的手藝傳承至今。
八大齋舍中存有各種仙藥丹方,能醫世間百病,能救垂死之人,能使凡人成仙,能令仙人增壽,當然還有能使人長生不死之藥。
但是,那些仙藥僅會對活人起作用,現在對趙榛已經無濟於事了。
而且,他周身血液已經流失大半,死於失血過多,已傷及命脈基元,即使招魂引魄也無法再度喚醒這具肉身。
所以,需先要讓他的肉身重新造血生源,再注入神力,疏導經絡,貫通靈脈,恢復元氣。然後再去追回魂魄,如果三魂七魄皆無損傷,方有可能令他還陽。
一般看來像這樣的情形,即使是大羅神仙怕也救不活了,但玄君神力深不可測,又豈是尋常神仙可比。
他知道該怎麽做或許能挽回一線生機。雖希望極其渺茫,有一個環節出現差池都將前功盡廢,但他決意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去嘗試。
他一再讓自己冷靜下來,此時此刻,已經不允許再出現任何差錯。
他已經不敢想,如果他失敗了,他該怎麽辦。
……
玄君來到八大齋舍,找來了所有能修複靈元的丹藥和令屍身不腐的仙草。
他把丹藥讓趙榛含在嘴裡,又在他周身墊滿了仙芝靈草,然後又細細的將他的傷口包扎好。
他的手輕極了,好像趙榛還有知覺,而他怕弄疼了他一般。
他理了理他的衣衫,擦乾淨他臉上的血跡,輕輕的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和冰冷的面頰。
這種冰冷涼到了他的心底,如墜寒窖的那種透骨的痛。
他沒有時間留給悲傷,他迅速離開寒潭,又在洞口設下重重結界。
他還是不放心,他要先弄清楚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敢離開。
他回到趙榛所居書房,想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
一如往昔,沒有任何異常。
但他卻看見中廳桌幾上放著的那兩張殘頁,他拿起一看心中便已經猜出**分,知道是誰扯下的這兩張殘頁,也知道大概發生什麽了。
正當此時,只見白嫄從外面走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倒在玄君腳邊,已經哭成了淚人。
玄君一再握緊了拳頭,他快忍不住就要爆發了。
只聽白嫄抽泣道:“玄君如何罰我我都認,就算要我死, 我也絕無怨言……”
如果她拒不承認玄君還真是能狠心懲罰,如今她這般模樣又能怎麽辦呢?是廢了她周身功力,還是將她斃於掌下?
白嫄對他的癡心他不是不懂,但他無法回應。
可是,這幾千年來她陪他走過了很多時光,這世上故人已經寥寥無幾,他忍心對她下手嗎?
玄君無力的問道:“你為什麽要針對他?”
白嫄匍匐著向前兩步,抓著玄君的衣角泣道:“是我一時糊塗,我隻想讓他離開,我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那麽做。”
白嫄抽泣得已發簪凌亂,悲不自勝,接著哭道:“是我太貪心了,哪怕是別人分走一點點……求求你,殺了我吧,我願意死在你手上。”
玄君實在不明白為何一個如此溫柔的人竟會做出這種事,而且還逼得他不忍責罰。
他想到這些年來她的種種細心,甚至是在別人意識不到之處的用心他都知道。她錯了嗎?不,可能錯的是我,我早該斷了她的念想,我不該裝聾作啞……
玄君深深地歎了口氣,這些年來他受故人所托留在巫雲頂,白嫄也便隨著他在這裡安頓了下來。
如今,眾仙姬一切安好,白嫄把這裡打理得井井有條,或許他應該離開了。
想到這裡,玄君不再看向腳邊的白嫄,冷冷的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便起身拂袖而去。
玄君走出殿外,眼見慌亂了一晚已是天色將明,只見他禦劍騰空而上,直奔西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