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雲笈 第2章 山河破碎（下）

所有人都稱臣，並遞上降書。欽宗要求金軍統帥撤軍，世代向金軍進貢。

粘罕反駁道:“城既陷，一人一物，皆吾所有。”

在東京汴梁城，百姓聚集在南薰門，等待著欽宗返回。

後來，一面黃旗出現了，那是欽宗派來的信使。信使告訴眾人，欽宗已經與金達成和議，但進獻金額尚未確定，欽宗將於明天返回開封。

第二天，城中百姓又聚集在南薰門，大雪依然……

下午，人們終於遠遠的看到了欽宗馬車上的黃頂蓋，一時歡呼喧騰，奔走相告。

欽宗回來的第二天，金使提出了賠償要求，金銀綢緞無計其數，一個難以想象的巨額數字，大約是第一次攻城時索要數額的五十倍，也就是當年對遼歲幣的九千倍。

此外還特別送信一封給康王趙構，要求他返回開封。但是，欽宗派人送去密詔，再次命他召集河北地方將士，募兵勤王。

十二月間，康王趙構在相州開大元帥府，有兵萬人。後轉至宋BJ大名府，傳檄河北各州府兵會於大名。磁州知府宗澤、信德知府梁揚祖先後率軍抵達。

十二月末，陝西五路宣撫使范致虛，率西北軍步騎兵二十萬出武關援開封，進至鄧州千秋鎮，遭西路金軍騎兵軍團衝擊，軍隊潰散。

……

汴梁城中，掘地三尺搜刮金銀，拚湊和議的賠款。

金人索要的物資每天都在增加，馬匹、酒、典籍文物、經書印版、地圖畫冊、宮燈器物、鹵薄儀仗、車輅轎攆、教坊樂工、畫匠酒匠、花苑園丁、竹瓦泥匠、司天醫官等等。

但金人索要的最重要的還是金銀，他們一再警告宋朝，如果不想軍隊在汴梁城內大肆劫掠，就必須盡快滿足他們。

宋朝大臣們都明白，他們索要的金銀數額太高，不可能湊足。

十二月十四，當鋪、絲綢店、金店、銀店內的物資全部充公。

十二月二十四，官府貼出告示寫道:徽宗、太子以下宗室家中的所有財物均已充公，現在要搜查權貴富豪之家的財物，並獎勵告密者。

由於查出隱藏私人財物，很多官員因此被革職。

據說，在專門收容孤寡的福田院中的貧民也拿出了二兩金和七十多兩銀。汴梁百姓在宋室治下過著豐盛富足的城市生活，而那時全世界有一半的人口都生活在中國的土地上。

靖康二年正月初八，彩緞已湊齊，但金銀毫無進展。金人不同意降低數目，朝廷不得不采取更殘酷的手段。

此時的汴梁城，生活物資已經非常短缺，市面上已經有人在公然出售人肉。

一場降雪使原本的局面更加惡化，朝廷下詔允許百姓拆除官府建築獲取柴薪，並且獲準進入艮嶽砍伐裡面的奇珍異木，拆掉了皇家園林內一百多座建築。

……

金軍再次向欽宗施壓，要求他返回金軍大營，此時的女真人已存了廢立之心。

是什麽推動事態最終往這個方向發展?宋室已盡力滿足他們提出的所有條件來試圖與女真人達成契約。是越發助長的貪婪?是對宋人的軟弱的鄙夷?還是認為宋室的存在始終是個威脅?

而極度的重商文化下市場經濟已高度發達的宋氏王朝似乎以為任何事情都可以通過交易來達成，只要滿足對方的需求就可達成契約。但他們或許不知道，即使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金人和宋人卻處於不同的時空維度中，他們從不曾彼此理解對方。

不知道是什麽讓這個曾經淳樸的民族放棄信義，無限放大貪婪。或許人性的本能就是不斷挑戰對方的底線，直到崩陷為止。而在這之前，很難適時適度的停下來。那時候，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就此毀掉的是什麽……

也許就是因為其未開化的淳樸，讓他們不懂得克制，而是任由人性本能的**無限膨脹。他們還不明白凡事有度，過猶不及，物極必反，即使是他們的最高統治者。而這些最簡單的規律卻是永遠有效的，不懂的人，最終都會被自己親手助長的東西所吞噬。

總之，他們再次把欽宗誘騙至金軍大營。

欽宗在出發前，命九歲的太子趙諶攝政，孫傅、謝克家輔政。並囑咐孫傅，如若自己不幸蒙難，讓他帶著徽宗和皇太子衝出圍城。

……

正月初十，欽宗的禦駕從南熏門出城，他讓等候在路旁的百姓放心，說他第二天就會回來。

欽宗帶去了不少隨從，但金軍只允許十一位大臣陪他進入金營，其中包括鄆王趙楷。金軍將欽宗一人鎖在側殿。

金軍強迫欽宗寫下手詔，催促盡快搜繳金銀。開封城內很快就貼出黃榜，宣稱只有足額獻上金軍所要的金銀，才會將欽宗放回。

但大臣們和城內軍民每天還是會聚集在南熏門，等候欽宗回來。

正月十三，一位宋臣從金營返回開封，哭著說欽宗從離開後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隨宋臣一起來的還有幾位金使，他們是來查看各位公主的。

宋朝官員絞盡腦汁搜刮開封城中的金銀，不斷有宋兵將皇宮中徽宗和親王用過的東西從宣德門運送到南熏門，包括太廟供奉祖先的祭器都交了出來。

之後官府命普通百姓五家為一保，幫助搜集金銀，這就使得普通窮苦人家遭受到更沉重的壓力。

由於食物短缺物價飛漲，城中的百姓生活越來越艱難。官府以市價的一到兩成限量供應糧食和薪柴。一開始只有強壯的人可以搶到，只有他們可以擠到最前面，後來開始分批、分男女的供應。

城外也好不到哪去，金軍在四處搶掠。此外，他們開始挖掘當地大大小小的墳墓，搶掠陪葬品。

正月十八，僧人和道士開始日夜禱告祈求皇帝早日返回，皇宮到新城南門的路上也站滿了百姓，焚香禱告。

正月十九，開封府共交給女真人十六萬兩黃金和六百萬兩白銀。

……

正月二十，欽宗被迫在斡離不和粘罕的協議上畫押。總之，新條款的內容不斷增加，一旦所開條件被滿足，則不斷推翻此前的承諾。

至此，人們應該清醒的意識到，女真人並不想對等的和欽宗進行交易，只不過在利用宋室在百姓心中最後的威信來幫他們用最小的代價以謀取最大化的利益，僅此而已。

但事到如今，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所有時機，人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金銀無論如何都湊不齊金軍索要的數目。

女真人要他們以女子來頂替，每名公主和王妃可以抵一千錠金，皇室同宗女可以抵五百金，皇室同族女可以抵二百金，皇室同宗妻子五百銀，皇室同族女二百銀，貴戚之女一百銀。被抵押折價的各類女子總數達一萬一千六百三十五人。

……

盡管開封府百姓家中被洗劫一空，女兒也被擄走，但他們對宋朝皇室仍然非常忠心，每天都有數十萬人在禦街等候欽宗返回開封。

當聽說等天氣放晴欽宗參加完一場馬球賽後就可以回來時，百姓都非常激動。全城的寺觀都開始舉行法事，祈禱天氣轉晴。

後來，天終於放晴了，但還是沒有欽宗的消息。

當馬球賽在二月初五如期舉行時，欽宗請求回到開封，粘罕反問道:“尚欲何往?”欽宗頓時啞口無言。

第二天，金人舉行儀式，正式廢黜宋欽宗。

金人令欽宗跪地聽詔，命人除去冠服。

宋臣李若水抱持禦衣，戟手怒罵，金兵將之拽出。

李若水大喊:“賊子作亂，此是大朝真天子，你殺狗輩不得無禮！”

他左手護著欽宗，右手指著粘罕破口大罵。士兵將他拖走，割裂咽喉而死。

金兵除去欽宗禦衣冠服，告訴他徽宗必須在次日之前帶領所有宮眷和宗室出城，並推薦一位異姓即位。

……

二月初六，兩名宋臣從金營回到開封，帶來了金人的口信:“上皇以下申時不出，即縱兵四面入城殺人。”

二月初七，孫傅、時雍、李石等眾臣徑見太上皇，乞與諸王、後妃至軍前。

李石奏報:“若上皇出郊，皇帝便可歸內。”

上皇沉吟道:“軍前可有變動?勿要隱瞞，朕爵祿卿等至此，無以小利誤朕大事。如有它變，恐徒死無益。”

李石等齊道:“倘或不實，甘受萬死。”

上皇未應，范瓊以言逼之。

上皇涕淚橫流，不得已，乃乘竹轎而出。自宮門至南熏門，夾路百姓，皆慟哭。

自從徽宗回鑾，便禁於宮內，外事無從知曉，更無法左右事態發展。

事已至此，從欽宗的大臣們逼著他邁出毀滅性的一步離開開封再入金營時，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可能此時的大臣們更擔心一旦金軍縱兵入城，四下劫掠，混亂之下恐難保全各自身家性命和府邸親眷，才巧言將徽宗哄騙出城，而城中的百姓當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當然，也有人反對，使臣竇鑒言道:“身為大宋之臣，世受君祿，何忍以大宋宗族交於敵人。”

於是他自縊而死。

很難想象，是怎樣的絕望，才能讓一個人主動放棄生命。這世界已不值得他活。也總有些人，以這樣的方式，為他所在的時代劃上句號。

……

徽宗來到斡離不大營，金人要徽宗拿出當時接納金國叛臣張瑴事件的文書。

徽宗言道:“今城破國亡，禍變及此，何文字之有?況已嘗移文上國，死生一切惟命，不必以此為目。”

又道:“汝去年興師，吾傳位與嗣君。遂割城犒軍，汝等乃還。今興師，稱嗣君失信汝等。曾記誓書否?可呼使臣來與我面證，吾豈畏一死。”

在此之後，金人就主要與欽宗打交道了。

很快，徽宗和欽宗的嬪妃、子女、宮女、侍女都被帶出了皇宮。中午時分到達了南熏門，已經在此等候的一萬多騎兵押送她們前往兩路金軍駐扎的青城或劉家寺。

徽宗當晚見到了欽宗，二人抱頭痛哭，然後徽宗對兒子說:“汝若聽老父之言，不遭今日之禍。”

二人悔不聽當日遷都出幸之諫。

最後，徽宗言道:“天之所廢，吾其天如何?”

……

金人對照《玉牒籙》查驗是否有皇子、公主、宗室遺漏。然後命令開封府官員全城搜捕宋室宗室成員，如捕盜賊。

官府如利刃，官兵為爪牙，利刃和爪牙握在誰的手裡誰就是主人。

官吏們在城中一邊巡查一邊叫喊:“不得隱藏趙氏，如有收藏者，火速放出，庶免連累。”

共有一萬六千多人作為俘虜被帶到金營。其中有兩千人在到達後一個月內就死去了，徽宗十一歲的皇子趙楧和三位帝姬到金營一周後就死了。

……

金人並不打算罷免或替換開封府裡的那些宋朝大臣，但要讓他們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他們開始徹底搜查皇宮，派曾經在皇宮內當值的太監引路，搜尋各宮珍寶，其中包括二十五枚國璽。

金人還逼迫宋朝大臣選出一位異姓賢者立為新皇帝。這是北方民族自匈奴時代就開始實施的方法，能夠產生一位有威望的統治者。

幾位大臣多次上表，祈求保留趙氏宗廟社稷，建議從神宗的後代或遠親中挑選一位繼承人。

女真人似乎很難理解，在宋朝皇室遭受如此慘敗後，如今讓他們重新選擇異姓來替代趙氏王朝，這些漢人精英居然還是不能割舍大宋皇室。

金帥厭煩了他們的拖拖拉拉，再次威脅說，如果不能立即選出一位能讓官員、長者和僧道都認可的賢能即位，他就讓金兵進城肆意妄為。

萬般無奈之下，宋臣們最後推選了宰相張邦昌為新皇帝。張邦昌當時並不在開封，因此他無法拒絕。uukanshu

……

對開封洗劫了三個月以後，靖康二年三月，天氣已經轉熱，金營裡越來越多的士兵因水土不服而患病，女真人差不多要離開了。

他們帶走了二十多萬兩黃金、七百多萬兩白銀、一百五十萬匹絹、五千四百萬匹綢緞、兩萬五千件古代銅器;還有一千多輛車的書籍禮器，包括法駕、儀仗、冠服、禮器、天文儀器、珍寶玩物、皇家藏書、天下州府地圖等物;此外還有一萬四千多名俘虜，其中有一萬一千多名無辜的女子。

三月初七，前宰相張邦昌被立為傀儡政府的皇帝，國號為楚。

……

三月二十八，金兵終於從佔領了將近四個月的開封城牆上下來了。

得知兩位皇帝、宗室和宋俘即將北行，新登基的皇帝張邦昌率領百官和太學生，前往南熏門為徽宗和欽宗遙辭送行。

徽宗、欽宗、親王、嬪妃、公主和駙馬也對著皇宮和宗廟的方向跪拜辭行。

那日大風，移砂走石，徽宗伏地後悲痛欲絕，無法起身。

景王趙杞將他攙扶起來，此時即使是同樣被俘的宗室至親也難以體會他的心情吧。

大宋王朝自藝祖龍興享國一百六十七年，至此為金所滅。

還沒緩過神來，他們就輸了一場本不可能會輸的戰爭。

盛世歡歌戛然而止，巔峰繁華轉瞬成空。

或許徽宗趙佶多希望這只是一個夢。但到底前塵是夢，還是此刻是夢?或許他自始至終都相信，這一生只是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