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
隔著老遠,便已聽見慕天恩那爽朗的笑聲,舉手為禮道,“一向少見,今日貿然相請,實屬無奈,見諒見諒。”
若論官階品級,京兆尹執掌發生在帝都京畿范圍內的刑事案件,甚至還有當場宣判的權力,乃是正三品。
比鎮獄司司正這個六品官,高了可不止一星半點。
但,由於鎮獄司實在太過特殊,連京兆尹也不得不謹慎對待。
“下官見過府尹大人。”
陳金拱手道,“不知府尹大人此番召喚下官,所為何事?”
“陳大人,請廳內敘話。”
在慕天恩笑眯眯的引領下,兩人來到客廳,分主賓敘座之後,慕天恩客客氣氣的,命人看茶。
陳金心裡裝著事情,不想廢話,直截了當,開門見山道:“府尹大人,現在可以說了吧。”
慕天恩微微一笑:“貴司可有一名司丞,叫做楊庚壯?”
果然是跟楊庚壯有關…陳金心頭微動,點頭道:“不錯。”
“聽說昨日下午,陳大人和家人在錦繡堂外,與人發生衝突,可有此事?”
“不是錦繡堂,而是毓秀坊。”
“哦?如此說來,貴司真跟沈府的人發生過矛盾衝突?”
臥槽,套路我…玩官場的人果然心都髒…陳金暗自皺了皺眉。
聽慕天恩這話的意思,看來昨晚的刺客,以及楊庚壯徹夜未歸,確實都跟沈府有著莫大的乾系。
“是我高估了沈昱這家子的智商。”
陳金眼眸中有銳光閃過,“跟我玩栽贓陷害這套把戲是吧?老子豁出去了,陪你們玩到底,看最後誰玩死誰!”
昨晚枯坐一宿,他已然在腦海裡預演了這種結果,大差不差,也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精神一振,剛要施展三寸不爛之舌。
慕天恩抿了口茶,續道:“陳大人,昨晚有刺客闖入鎮獄司,可否屬實?”
陳金微怔:“確有此事。”
他原想借此事為契機,吹響反攻沈府的號角,沒想到慕天恩居然主動提及。
這下子,情況就有點被動了。
沉吟少許,陳金決定主動出擊,從慕天恩身上,打開缺口。
至少得先搞清楚,楊庚壯是生是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府尹大人,明人不說暗話。”
陳金看著慕天恩,“有事請直接說,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既然陳大人如此直率,那本官便直言了。”
慕天恩壓低了些聲音,“今晨寅時初刻,巡夜人發現,貴司司丞楊庚壯暈倒在沈府。”
“沈府?”
陳金一皺眉。
昨晚楊庚壯明明追賊去了,為何會暈倒在沈府裡?
那刺客果然是沈府派來的麽?
我倒想看看,沈昱給我們羅織了什麽罪名。
擅闖私人府邸,入室行竊,還是意欲行凶傷人?
慕天恩以為陳金不知沈府所指,解釋道:“也就是毓秀坊老板、富商沈昱的府邸,昨日與貴司發生衝突的公子哥,便是沈府的小少爺。”
身為乾元城數一數二的富商,沈昱名下產業甚多,包括但不限於藥鋪、酒樓、賭坊,甚至是煙花巷。
但,以毓秀坊最為出名,生產的綢緞,不但暢銷於達官貴人之間,甚至專供皇宮大內。
陳金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楊司丞暈倒在沈府也就罷了,最糟糕的是……”
慕天恩歎了口氣,眼神卻始終有意無意地望著陳金,“沈府上下,一百四十余人,包括沈昱、長子沈良棟、次子沈良傑、幼子沈良聰在內,一夜之間,全部被殺,死狀悲慘,只剩下沈昱的一名小妾僥幸生還。”
“什麽?”
慕天恩的話,如平地驚雷,炸響在了陳金的耳畔。
陳金霎時瞪大了雙眼,悚然而驚,滿臉的駭異和錯愕之色。
在此前,他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幾乎已經篤定昨晚的刺客就是沈府派來的。
這也是他之前所想,能與沈府展開周旋的關鍵。
可唯獨沒有意料得到,沈府竟會在一夜之間被人滅門。
完全打亂了陳金的思路。
如此一來,昨晚闖入鎮獄司的刺客,便不太可能是沈府派來的…不對,刺客和沈府滅門,二者並不衝突…陳金眉頭緊鎖,心思疾轉。
“可如果刺客真是沈府派來的,情況只會更糟……”
因為,這般情況,很容易讓人推導出了一種結論——白天正好與沈府小少爺結怨,晚上楊庚壯在追賊的時候,發現刺客竟是沈府派來的,於是一怒之下,滅了沈府滿門。
太巧了…這一切都太過巧合…或許,從昨天下午開始,便已被人設計好了圈套…陳金隻恨自己後知後覺。
“到底是誰要如此害我們?”
“宋江余孽?”
“還是那個便宜老爹以前結下的仇敵?”
出於對楊庚壯的信任,陳金當然不會相信,楊庚壯是沈府滅門的凶手。
但,現在的情形,對楊庚壯而言,十分不利。
必須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能為楊庚壯洗脫罪名。
前世看了一千多集的萬年小學生,如今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陳金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一場頭腦風暴正在不斷醞釀:“刺客……沈府……二者的出現,太過湊巧,不可能沒有一點兒關系。”
“現在的問題是,楊庚壯昨晚追趕刺客,為何會出現在沈府?又為何會恰巧暈倒在沈府?”
想到這,陳金從紛亂複雜如一團亂麻的問題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慕天恩:“府尹大人,我有個請求。”
方才,當陳金低頭思索時,慕天恩一直都是很是知趣地閉嘴不言,默默喝著自己的茶。
直到陳金開口,慕天恩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道:“陳大人但說無妨。”
“楊庚壯現在何處?”
陳金問道。
“正關押在我京兆府的大牢裡。”
慕天恩如實道,“陳大人大可放心,楊司丞雖是嫌犯,但還沒定罪,本官早就吩咐下屬,不得私自用刑。”
“多謝府尹大人。”
陳金感激道,“我想見一見楊庚壯,不知……”
原以為,慕天恩會以各種借口推脫。
畢竟,天子腳下,發生了如此殘忍的滅門慘案。
作為京兆府,負責帝都京畿的刑獄以及治安,慕天恩責無旁貸,少不得要被有心之人朝中參奏。
在這種情況下,每一個細節,慕天恩都必須謹慎對待。
萬一陳金此去大牢,與罪犯串供什麽的,那可就有點麻煩了。
可沒想到,慕天恩似乎早就料到陳金的請求,答應得十分乾脆:“當然可以。”
“不過,本官還有案牘需要處理,便不陪同陳大人一起去大牢了。”
我擦,現在是我有求於你,你還跟我這麽客氣…陳金屬實有點意外:“豈敢煩勞府尹大人。”
“郭班頭。”
慕天恩衝門外喊了一聲。
一直守在客廳門外的郭一白聞聲,快步走了進來:“大人有何吩咐?”
“找個快手,帶陳大人去大牢見一見楊庚壯。”
“啊?”
“啊什麽啊,快去。”
“是。”
很快,郭一白便找來一個年輕衙役,讓他帶著陳金,前去大牢。
望著陳金離開的背影, 郭一白皺起了眉頭,不解道:“大人,那楊庚壯是沈府滅門的最大嫌疑人,說不定這位陳大人便是幕後指使,你還讓他去見楊庚壯,會不會稍顯不妥?”
“嗯?”
慕天恩把眼一瞪,“本官行事,還需要向你這個小小的班頭解釋?”
“卑職不敢。”
郭一白趕忙躬身哈腰。
“本官就這麽跟你說吧,就算這位陳大人真是沈府滅門案的幕後指使,甚至,他就是凶手,咱們也不能把他怎樣。”
慕天恩語出驚人,“最後咱們也只能找個替死鬼,把這位陳大人無罪釋放。”
“啊?”
郭一白再次震驚住了,“這、這又是什麽道理?”
如此特權,怕不是什麽皇親國戚…郭一白暗自怎舌。
但,眾所周知,鎮獄司司正,只是個六品官。
歸根到底,也只是個劊子手。
可在慕天恩的口中,似乎卻比某些皇親國戚還要牛逼。
郭一白隻覺三觀震碎。
“有些事情,少知為妙。”
慕天恩轉移話題,“對了,沈府那個小妾還沒醒?”
“應該快了。”
郭一白道,“我這就去瞅瞅。”
說完,匆匆而去。
慕天恩目光深邃,端起茶杯,想要抿一口,卻只剩滿嘴茶渣。
一皺眉,便放下茶杯。
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卷宗,長長地歎了口氣:“沈府、鎮獄司……都不是好惹的……果然是本命年,連法靈寺求來的菩薩都沒能替我擋住這一災,命苦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