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堂裡打茶圍的客人,要麽是官職低微的武夫,要麽是鬱鬱不得志的讀書人。
就跟聶鋒他們一樣,平時能點個紅牌姑娘相陪,便已是奢侈之舉。
能陪酒能困覺、物美價廉的淸倌人,才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諸如染香這種級別的姑娘,就算瘋狂砸錢傾家蕩產,也不一定能得到她的青睞,矯情得緊。
在他們看來,不都是一個打顫幾分鍾的事情嗎,熄了燈都一樣。
但,那些豪紳巨賈、王孫公子不同,似乎更喜歡這種“得不到更想要”的感覺。
正應了青樓裡流傳的那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琴清閣的高級姑娘,使出這種欲迎還拒的手段,委實是把有錢人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當然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堂裡的客人,又何嘗不想更上一層樓。
可怎奈囊中羞澀,兼之胸中無墨。
像染香姑娘,平日裡那都是有錢人的獨寵。
別說與之打茶圍了,連見一面也只能在夢裡。
如今,目睹染香身姿款款,從二樓飄然而下,宛若一朵雲彩落人間。
大堂的老色批們,無不睜大了眼睛,眼光灼灼,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對染香行注目禮。
“染香姑娘這般神仙人物,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大堂呢?”
幾乎所有人的心中,不約而同地湧上了這樣的疑問。
無視周圍的注目,染香神情高冷,更無半點笑容,在夥計的引領下,來到楊媽媽的身旁。
“楊媽媽。”
染香行了一禮。
“染香,你終於來了。”
楊媽媽二話不說,牽著染香的手,徑直走到陳金他們那桌。
“諸位公子,這是染香姑娘……”
楊媽媽笑眯眯的,殷勤介紹。
“染、染香姑娘?”
聶鋒的身體,瞬間緊繃。
啪嗒…一個失神,手中的酒杯掉落,酒水撒了一身。
夢想照進現實了…不虛此行,不虛此行…聶鋒手足無措,激動不已。
失態的,又何止他一人。
韓荊等人在目睹染香的瞬間,全都看直了眼。
美…太美了…不愧是花芙…如果能跟她睡一覺,這輩子都值了…禁武司一眾衙役,盡皆目光熾熱,呼吸粗重。
陳金見到染香,同樣眼前一亮。
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材,抑或氣質,足以碾壓作為紅牌的采薇。
五個淸倌人,在光彩照人的染香面前,更是黯然失色,如同瓦礫一般。
關鍵是,有溝必火…陳金轉身一抬頭,目光竟為峰丘所阻,甚至無法第一時間目睹染香的容貌。
陳金豎然起敬。
有容(顏),乃(子)大,是陳金對染香的至高評價。
一個花芙便有如此姿色,那麽花魁又該是怎樣的絕世容顏…陳金有點期待。
染香下巴微揚,清冷的眸光,打量了一圈,將眾人垂涎欲滴的餓狼目光盡收眼底。
美眸中,鄙夷之色更濃。
“果然是一群沒見過什麽世面的粗鄙武夫。”
瓊鼻輕輕冷哼,染香目光一轉,目睹身前的陳金,突然愣了一下,“這少年好生俊秀。”
星目劍眉,面如冠玉…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金童…染香略微失神。
但很快,便又不以為意:“長得帥有什麽用,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整天跟一幫粗鄙武夫混在一起,能有什麽出息。”
心念未轉。
聽得楊媽媽叮囑道:“染香,好好伺候這幾位公子。”
離開時,又在耳邊低聲提醒:“尤其是你身前的這位陳公子。”
目送楊媽媽走開,聶鋒趕忙往邊上挪了挪身子,滿眼期待:“染香姑娘,請坐。”
“不了。”
染香嫌棄地看了眼,神情冷淡,仿佛一座冰山,讓人難以親近,“小女子身體不適,便隻陪諸位飲一杯。”
說著。
身後丫鬟掏出自備的酒壺酒杯,又拿絲巾擦拭了幾遍,這才倒了一杯酒,小心遞給染香。
染香一飲而盡後,淺淺行了一禮,也不言語,便即轉身而去。
看著染香那高冷的背影,韓荊眉頭緊鎖,不滿道:“這女人傲得很啊。”
“沒辦法。”
聶鋒倒是看得挺開,“誰叫人家是花芙呢,被人捧慣了,看不上我們這些武夫也正常。”
陳金舉杯道:“韓大哥,別被一個女人攪了興致,接著奏樂接著舞。”
……
丫鬟跟在染香的身後,低聲道:“娘子,楊媽媽剛才不是叮囑說,讓你好生伺候嗎?”
言下之意,是怕染香違逆了楊媽媽的意思,讓楊媽媽不悅。
染香慵懶道:“一群武夫,沒興趣。”
“可楊媽媽又怎會不懂娘子你的性格呢?”
丫鬟道,“我覺得,楊媽媽執意如此安排,其中必有深意。”
一聽這話,染香秀眉微蹙…是啊,花芙不陪武夫,是琴清閣歷來不成文的規矩…楊媽媽為何會讓我去陪他們呢?而且,還點名要伺候好那位陳公子。
染香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難道這位陳公子有什麽大來頭?”
正自思索之際。
一道有些熟眼的身影,懷裡抱著一把古琴,從二樓雅間裡走了出來。
匆匆下樓,與染香擦肩而過。
染香一皺眉:“采薇,這般慌張,成何體統?”
“呀,是染香姑娘。”
采薇趕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你剛才是從誰的雅間出來?”
染香問道。
“禮部侍郎林老爺。”
采薇不曾隱瞞,如實答道,“染香姑娘,我那邊還有客人,先行一步。”
言訖,不再理睬染香,徑直朝著陳金他們快步走去。
“陳公子,對不住。”
采薇滿臉歉意,“剛才有幾位公子老爺,硬要我去唱曲……”
此時的她,早已沒了初時的輕視。
一曲陳金重新填詩的《鵲踏枝》,讓她一躍成為琴清閣今晚最受人矚目的唱曲姑娘。
這要擱在以前,根本就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采薇心裡十分清楚,眼前這位陳公子,必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大才,她哪裡敢怠慢一二。
“沒事兒。”
陳金衝她笑了笑,“你忙你的,掙錢要緊。”
放下古琴,采薇斟滿一杯酒,站起身,對韓荊等人道:“諸位,照顧不周,萬望海涵。”
“采薇姑娘客氣了。”
眾人舉杯對飲。
便在此時。
二樓的兩個雅間,房門幾乎同時打開,兩人急匆匆的,快步下樓。
直接略過站在原地發愣的染香,來到采薇的面前。
“采薇姑娘,我家張公子請你去唱《鵲踏枝》。”
“巧了,我家金公子也想請采薇姑娘去唱此曲。”
“是我先來請的。”
“放屁,分明是我先。”
“我家公子乃是銀月樓的少東家。”
“銀月樓算個毛,我家公子是青蚨堂的少東家。”
“我家公子出一百二十兩,請采薇姑娘唱曲。”
“我家公子出一百五十兩,請采薇姑娘唱曲。”
……
兩家下人,差點當場掐架。
最終,青蚨堂的少東家以“三百二十五兩”的高價,請得采薇先去他的雅間唱曲。
氣得銀月樓下人臉色鐵青,拂袖而去。
“一曲三百兩……”
染香震驚了,“這可是連我也未曾達到的高度。”
她心中愈發好奇…同樣是《鵲踏枝》,只不過重新填詩,真有如此動聽嗎?
沉吟片刻。
帶著丫鬟,悄悄來到青蚨堂少東家的雅間外,偷聽了起來。
依稀能聽見采薇的唱曲:“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起初時,染香還不覺得。
可聽到最後一句,仿佛是有什麽東西直擊靈魂,讓她嬌軀震顫。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染香雙眼失神,臉色古怪,怔怔地站在房門外,許久沒能回過神來。
“娘子……”
看著染香的眼角,似有珍珠滑落,丫鬟嚇了一跳,拉著她的衣角,輕輕搖晃了幾下。
服侍了染香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染香這般失態。
正想勸慰。
“咿呀——”
房門忽然打開,采薇從裡面退了出來。
好累…但開心…自己終於得到了這麽多老爺公子的讚賞認可…憑此此曲,琴清閣下次評選,必能升為花女…采薇心裡美滋滋的,對陳金更是感激。
“連唱幾曲,嗓子有些不舒服……先喝點鹹竹蜂,潤潤喉嚨。”
采薇剛要下樓,吩咐丫鬟。
冷不防,一人如虎狼般,飛撲而來,死死抱住自己。
“采薇。”
一個急迫而又尖銳的聲音響起,“你老實告訴我,是誰給你填的詩?”
采薇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染香那張精致的面龐映入眼簾。
滿臉的迫不及待,全然沒了平日裡的溫雅高冷。
“是、是陳公子……”
采薇呆怔道。
“陳公子?”
染香急得面紅耳赤,“哪位陳公子?”
“就是我方才敬酒的那位。”
稍微用勁,掙脫染香的緊抱,采薇倚靠著二樓的欄杆,指了指坐在大堂角落裡的陳金。
“什麽?”
染香再次愣住。
難怪楊媽媽讓我好好伺候陳公子…原來是這個意思…染香恍然大悟。
她這才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是犯了多大的蠢,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想到這,染香竟顧不得花芙的形象,在所有人錯愕的注視下,急匆匆地衝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