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棍頭挾帶著勁風
這一刻!李春初的心都猛然緊繃了起來,隻覺得霍保映仿佛一個被壓製的彈簧倏然松開,積蓄千年的火山突然噴發!
如風似電的棍影,帶著劃破長空的閃電氣息,焦臭的木材點燃味道在一擊間滾滾而來!
未必就比上那些像楚天舒這等絕頂高手的殺法高明,可是勝在出其不意。
回馬槍的的作用,就是乘人不備,突然在撤退中攻擊對手,這種招數,一擊致命,都是用生命作為賭注。
不傷人,就送命!
這在武術中又稱之為“舍身技”!
陳享在這一刻卻完全沉靜了下來。
無比的沉靜、放松。
而他心中也完全進入了通明澄澈,內照萬物的境界。
對方的“回馬槍”絕殺一招也如劃開迷霧的閃電,不單止劃開迷霧,更是照亮大千世界,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卻是無比通透,無比明亮,纖毫畢現。
陳享甚至在這一瞬間觸摸到了武道的極高境界“空明不壞”。
他的蔡李佛拳本就是向羅浮山隱居還俗高僧蔡福學的蔡家拳、向新會李友山學的李家拳、隨族叔陳遠護(族譜記載輩份比陳享高四輩)學的佛家拳,而這些都是從南少林流傳出來去蕪存菁的武功,而陳享則將這三大拳法冶融一爐,創出了這二百年後在全世界流傳最廣的拳法。
而陳享自己對佛門的佛學也知之甚深。
陳享在這生死瞬間已經達到了佛祖釋迦牟尼那種明心見性、妙明真心的體悟感覺。
他將手中的棍輕輕地遞了出去,棍頭仿佛風吹過一朵柔弱的小花,隨風搖擺,卻每一次搖擺都碰在霍保映的棍頭上,而這隨風搖曳般輕柔的搖擺竟然都如畫出太極般的圓弧,將霍保映的棍頭上一往無前的勁力撥開,甚至讓霍保映升出拿捏不住棍棒的感覺。
不知是第幾次搖擺,霍保映手裡堅實柔韌的紅木棍棒居然刺到了陳享的胸口,卻是連衣服都沒刺透。
霍保映停在那裡。
他手中的棍棒在瞬間寸寸斷裂,落在了地上。
陳享微微一笑,仿佛是佛祖那種對世人的慈悲,對大千萬物萬事都已看破的微笑。
他走上前去,輕輕在霍保映的額頭上點了一點。
霍保映呆立在那裡,好一會卻是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陳享道:“多謝承讓!”
陳享的棍扔了出去,被一個鴻勝館的弟子接住。
而這個時候,陳享才從剛才那種明心見性,妙明真心的狀態下退了出來。
他的狀態也如漲潮退潮一般迅速跌落。
這時候,他的境界雖然跌落到才入化勁宗師的水平,但觸摸過武道極高境界的人,未來總歸不會平凡,假以時日,也許還會登頂“空明不壞”。
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好!”
隨即就是鼓掌的聲音,響徹全場。
來踢館的館主們再也沒有人敢認為自己能超越陳享。
畢竟剛剛陳享的“空明不壞”的境界也許是一個絕頂高手一輩子都無法觸摸到的。
槍棍之術的高明反而是其次。
在場的武師很多都是練了幾十年武功的人,再差也是武術行家,他們不是圍觀的普通人,看到剛剛那場大戰,心裡哪裡會沒有數?
陳享走到佛山同知面前,拱了拱手道:“大人,幸不辱命!”
那佛山同知雖然不通武功,卻也被剛才的比武中陳享的氣勢所懾,只是呐呐地道:“好!好!好!”
竟然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陳享將手向屋內一伸到:“請諸位大人觀禮點睛後進去館內說話。”
當然,進去鴻勝館裡就不是說話了,而是吃席。
這時候,那奪得采青的馬超獅叼著寫著“大吉大利”的卷軸跑了過來,舞獅的黑虎門弟子放下獅頭,盤膝坐下。
而鴻勝館的“一皇五虎”六頭獅子也延邊排開,放下獅頭。
陳享招呼一聲,由李春初居右,佛山同知居左、佛山都司、守備霍保映、鐵橋三梁坤、讚先生梁德榮一起上去,拿起毛筆在旁邊裝束整齊的鴻勝館弟子捧著的朱砂盤裡點了點,在獅頭的額頭獨角、眼珠和嘴上點了下去。
旁邊有讚禮的高聲吟誦:一點金,金光閃閃,財源廣進;二點銀,銀光燦燦,大吉大利;三點天庭,吉星高照,鴻運當頭;四點獅嘴,天下太平,繁榮昌盛。
點睛為喚醒獅子,並帶給它們散播幸福與吉祥的能力,寓意繁榮富貴,生意興隆。
點睛結束,舞獅的弟子拿了紅包,隨著“咚咚鏘鏘”的鑼鼓聲又躍將起來舞動。
陳享伸手再次相邀,佛山同知帶頭昂然而入鴻勝館中。
這些官員哪裡知道,不過幾個月之後,這鴻勝館就是訓練出掃蕩廣州府,攪亂大清朝的一支反清複明武裝所在地。
第二天清晨,天還在蒙蒙亮的時候,李春初、周道民、梁坤三人已經站在院子裡面朝東方,開始吐納練習站樁的樁功。
李春初和他們一起練的是《達摩易筋經十二式》。
這是少林的基礎功法,大多數少林弟子都會其中部分站樁功夫練習吐納呼吸,在大多數少林養生拳法中也都有易筋經的影子。
可是,就算現在的嵩山少林寺,也沒有李春初這套完整的《達摩易筋經十二式》。
這個抄本只有李春初手裡有。
周道民和梁坤都是他的弟子,所以,他帶著他們練習。
這就是真正的親傳弟子。
該打基礎的,該傳授的決不藏私。
梁坤雖然只是記名弟子,於他而言其實是亦徒亦友。但是在傳授本領上,他對梁坤並沒有藏私不傳,而是針對梁坤本身的弱點傳授。
梁坤的武功已經是有自己的路可以走,達到宗師級別的,要學的東西並不多,但他的弱點就是呼吸吐納養生的內壯基礎不夠牢固完整,李春初傳授他少林正宗的《達摩易筋經十二式》就是為了讓他自己完善吐納內壯的功夫。
梁坤當然懂得這些,也像一個初學武功的人一樣,虛心學習。
天邊的魚肚白開始褪去,紫色的霞光開始迸射出來。
這時候,完成了整個站樁運動的李春初突然道:“道民、梁坤,采日精,行太極納氣法。”
二人心中一凜,雙雙兩足平行分開與肩等寬,膝微曲,膝蓋對腳尖;臀部下坐,尾閭對腳跟;百會、會陰、湧泉三點意對一線。
然後都是含胸拔背,下頜微收,舌抵上顎,兩眼輕閉。
兩手從身體兩側輕上抬到肩高的時候,翻掌掌心向上,兩肘內曲,沉肩墜肘,五指分開中指向上繃緊勞宮穴開。
吸氣的時候發出“噓”的聲音,然後閉氣凝神。
便覺得一縷純陽紫氣自天邊襲來,到雙手的勞宮穴緩緩流淌體內,一股溫暖陽和的感覺充實了整個身體;而這一股精純之至的純陽紫氣,自上而下,仿佛沐浴一般洗滌周身各個關竅穴位皮膜筋骨內腑,所到之處,全身所有的不通達之處都如雪獅子遇火般瓦解冰消。
然後便是呼氣發出“呵”的聲音,徐徐吐出濁氣,中指放松勞宮穴,兩手慢慢從胸前下沉至身旁兩側複原如初;
如此是為一采。
滿二七采,靜守片刻,便行收功
然後雙手在腹部進行輕柔按摩,又用雙手做洗臉浴面按摩臉部。
待這套采日精的太極納氣法行完,已是天色大亮。
李春初轉頭對周道民、梁坤二人道:“以後逢每月的初一、初二、初三可以去采日精,十五、十六、十七可以采月華;如法行一兩月,則身輕體健,清爽無累,寒暑不侵。待滯消靈明漸達,可行咽法。不可急躁,徐徐而行,可保你二人延年益壽。”
梁坤道:“師父,這好像是道家的功法,會不會和少林的佛家功法不合?”
李春初笑道:“這是養生的太極功法,和少林的功法沒有衝突。你也聽說過,那些神仙妖精都有采日精月華修煉的,現在讓你練,說不定哪天你就成神仙了!”
梁坤大笑道:“只要不練成妖精就行!”
李春初笑著打趣道:“你現在就是一個妖精,鐵妖精!”
師徒三人都相視大笑。
正在談笑中,陳享從院子門口進來,見三人大笑,便問道:“李爺,什麽事情這般開心?”
梁坤便將剛剛的話說了一遍。
陳享笑道:“梁老三你就知足吧!李爺連成仙的法子都教給你了,你練不成神仙也該練成妖精才是!”
梁坤佯裝發怒道:“憑啥我就該練成妖精?我去汾江河邊‘鷹嘴沙’去整個‘紫洞艇’啲成群妖精來搵你!”
汾江河邊的“鷹嘴沙“是佛山鎮較為高檔的脂粉地,江中灣泊著稱為“紫洞艇”的豪華的酒舫,“開廳踏艇”、“飲花酒”就是指到這些地方。
李春初雖不知道“紫洞艇”是什麽,但聽得梁坤這麽說妖精便猜到是什麽了!不禁指著梁坤哈哈大笑。
陳享苦笑道:“你巴閉(厲害)!”
李春初雖然自身持身頗正,但行走江湖,對這些煙花柳巷卻也並不避忌。畢竟,這也是江湖中常見的事情。
陳享朝李春初道:“李爺,屬下我去這團練總局當總教頭該如何行事?還是要請李爺指示如何行事!”
李春初看看屋內,於是一行四人便進了屋中內堂。
四個人一起隨意落座。李春初便道:“佛山同知把你選為團練總局總教頭卻是有了個大好處。第一、洪順堂二百弟兄可以正大光明操練,不需再找地方,也無需隱蔽,只需不讓其他人知道他們操練的內容而已。第二、你盡量把這二百弟兄布置在河流邊上,發動之時,可以讓這些人以佛山團練支援廣州的名義,乘船進入廣州,如此更加快捷方便,達成突襲目的。第三、你將這二百人單獨編練旗號營頭,作為你的親軍營,如此一來,你手中隨時掌握著一支可以立刻調動的力量,容易便宜行事!”
李春初想了想又道:“你到了團練總局,結好團練總局的總辦會辦幫辦等高層,不怕花錢請他們吃喝玩樂,多多探聽團練和綠營的消息,有利於我等起事時候安排人馬,避實擊虛。”
陳享拱手道:“是!”
李春初道:“達亭,你昨日的槍法使得極好,想必已是突破了舊日境界了?”
陳享笑道:“李爺所料不錯, 那霍保映武功高強,倒是生死一瞬使我有所體悟,如今已是能將勁力布於全身,隨時可以勁力勃發,再無死角,余下就是再鞏固體悟的事情了。”
李春初大喜拉起陳享的手用力相握道:“那我就完全放心了。佛山的事情現在都交給達亭你來處理,我和道民先回廣州一趟辦些事情,過些時日再來佛山。這次來佛山還真是大開眼界,所獲頗豐!”
陳享見李春初將佛山的全部事情相托,心中很是感激。道:“屬下定當盡力做好!”
李春初拱手道:“陝西的弟兄們也交托於你。讓他們暫時用個身份藏匿起來,休養身體,倒是讓達亭你費心了!”
陳享道:“李爺不必操心,佛山有我和鴻勝館,定能護得弟兄們周全!”
李春初正想說走,陳享又道:“李爺和道民兄弟、還有梁老三怕是還沒有吃早飯,屬下陪你們去喝個早茶吧!”
李春初奇道:“這麽早就喝茶?”
陳享笑道:“李爺有所不知,這是我們廣府的習慣,早上喝早茶吃點心就是一邊喝點茶一邊吃早餐。佛山美食頗多,有道是:吃在廣州,廚出鳳城。佛山本就是廣州所屬,鳳城順德更是大廚遍出,在佛山鎮的也頗多。不說了,我帶你去吃就是了!”
李春初笑了。
江湖人,飄泊天下,往往是與淒風苦雨為伴,血雨腥風為伍。
能夠獲得安定時候最是喜歡的享受便是多為美食美酒。
吃上一頓好的,有時候比打贏一個強敵更能夠得到這些江湖人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