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既然他們都已經發現你了,你可以下來了。”楚乾抬頭看著涼亭脊瓦上的男子說道。
顧雲玄裝作才剛剛看見涼亭脊瓦上的人影,側頭笑著說道:“你的氣息藏匿得不錯,刀收起來吧,萬一傷到人可就不好了。”
顧雲玄輕松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開玩笑,卻給涼亭臥伏在脊瓦上的朱延帶來了一種難言的恐慌感。
朱延收起短刃,翻身一躍跳到楚乾的身後。
“幾位不如先放下手中刀兵?”驛丞見局勢稍有緩和,開口勸道。
顧雲玄挑眉看著驛丞說道:“你可見我們這邊幾人誰手中握有刀兵,一直都是這個他們先惹事在身。”
“是你們先妄議......”
“你家的郡主就這麽大的威風嗎?連談都談不得,就連陛下的身份都準百姓議論一二吧。”那女子剛開口想說話,就被顧雲玄毫不客氣的打斷。
楚乾在女子的身後低聲說道:“勿要惹事。”
楚乾的這句話讓本欲再次發怒的女子冷靜下來,女子冷冷盯著顧雲玄,“這一次算你好運。”
顧雲玄從涼亭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塵淡淡說道:“算我好運,我覺得算你好運。要是你碰見其他人,可不會像這般相安無事。”
“這施主的戾氣太重。”謙虛的聲音從驛站主樓徐徐傳來,一位手托紫金缽盂,身披紫色袈裟的僧人慢慢從中走出。
顧雲玄看著走出來的僧人語氣輕佻笑道:“沒想到還有一個和尚。”
站在楚乾身後的朱延插嘴說道:“是古寂法師。”
顧雲玄側眸看著插嘴朱延眯眸笑說道:“看不出你這個剛剛手拿兵器想要置我於死地的家夥對這個和尚還挺尊敬,難不成你還信佛不成?”
“放下屠刀,皆可成佛。”古寂法師單手放在身前,看著顧雲玄微微低頭說道,“施主,貪嗔癡,愛恨惡欲皆不可取。”
“我不信佛,所以你不用與我說這麽多,我隻想知道這驛站還能不能住人,不能住人我就進城。”顧雲玄望著主動走到自己身前的古寂法師搖搖頭說道。
古寂法師聽到顧雲玄這番話,抬起頭看著顧雲玄,臉上的微笑似乎更燦爛了幾分說道:“若是幾位施主無處下榻,貧僧與這位朱延施主的房間可以讓給幾位施主。”
朱延雖心中不悅,但聽到古寂法師如此說話,便也在一旁點了點頭同意了這件事。
而站在楚乾身前的女子卻很不開心,她本就很討厭那個說話陰陽刻薄,舉止輕佻的男人,這下子反而還要一起同行。
但自家郡主對於這位古寂法師禮遇有加,女子也不好多嘴。
顧雲玄見事情能這麽順利,他眯著的眼睛睜開望著微笑的古寂大師,“那就多謝你這個和尚的好意,姚平你跟辰未住一間,我單獨住一間。””
楚乾望著一旁的朱延低聲開口說道:“朱延你跟我住一間房。”
朱延搖搖頭說道:“楚大哥你跟古寂法師一同住在房間裡吧,我睡在外面的通鋪就行了。”
顧雲玄可不關心楚乾與竹延是怎麽分配的,他向一旁的驛丞問了古寂法師和朱延的客房在哪裡後,便直奔驛站主樓而去。
姚平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的辰未。
辰未微微側頭對著女子說道:“若是幾位介意的話,我們二人可以睡在外面的通鋪,留一間房給這位法師。”
辰未的態度和語氣讓女子的怒氣緩解了一些。
“你跟那個家夥沒有前途的,不如跟著我們郡主。”女子看著辰未說道。
辰未身高八尺有余,相貌堂堂,雖說一張不會流露太多表情的臉龐顯得有些呆滯無趣,但有棱有角的臉也稱得上俊美。
再加上一身青色的緞子衣袍以及威風凜凜身軀,這讓女子看得他頗為順眼。
辰未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打量著這幾人,特別是那位神情和善的古寂法師。
女子並不知辰未心中所想,她看著辰未那雙褐色猶如貓眼石的眼眸,“看來你也是忠心,此事罷了。”
姚平小心翼翼望著辰未,他見辰未沒有生氣,這才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這位辰院使的實力在十年前就已經深不可測,他要是生氣真動起手來,別說這驛站,附近的常星縣還會不會存在都是一個問題。
畢竟辰院使與顧院使向來合不攏。
辰未沒有理會女子的無知話語,他看了一眼古寂法師,“好自為之。”
辰未簡單的話語讓姚平稍感意外,他側眸看了一眼這個慈眉善目的僧人,手中托著的紫金缽盂泛著淡淡光芒。
看起來像是個高僧,辰院使怎麽會說出這句話來呢?
姚平心中默默想道。
而古寂法師仍是笑臉相對,望著姚平和辰未都走進驛站主樓的時候,他才微微抬頭看著楚乾和朱延。
“兩位施主,萬事以和為貴。”古寂法師輕聲說道。
朱延連忙雙手合十低頭說道:“古寂法師,我們並沒有再起爭端。”
“雖見刀刃,但未見血。”楚乾微微低頭說道。
“如此甚好。”古寂法師輕輕轉動著手上紫金缽盂。
“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古寂法師面色虔誠喃喃誦道,他整個身軀都透露著淡淡的光芒,猶如一尊菩薩。
楚乾與朱延一同隨之念道。
就連一旁的驛丞面色也突然漸漸變得肅穆虔誠,低下頭雙手合十。
“今日之事不能外言。”古寂法師側眸看著驛丞說道。
驛丞抬頭雙眸熾熱真誠的望著古寂法師虔誠說道:“今日之事不會外言。”
“甚好。”古寂法師微微低頭,托著紫金缽盂再度緩緩走向了驛站主樓之中。
而早早提前來到驛站主樓的顧雲玄在主樓內的驛卒引領下找到了自己所要居住的客房。
這間客房自然不比顧雲玄上一次在客棧住的客房寬敞。
裡面的設施也很簡單。
一張簡單的桌椅,桌椅上放著些許茶具,再加上一張涼席鋪就的簡易木板床。
唯一稱得上不錯的是有蚊帳。
除此之外還有幾件原本不屬於這間房間裡的東西,床榻下的檀木方箱以及桌上的五尺禪杖。
顧雲玄低眸瞧了一眼床榻下的檀木方箱,他並沒有想去看看這檀木方箱裡裝了什麽,而是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
沒讓顧雲玄在房間裡等候太久,一聲“咯吱”的老舊房門搖曳聲響起。
房門被推開。
顧雲玄抬眸看著走進來的古寂法師,他微微一笑問道:“古寂法師是在找我嗎?”
古寂法師對著顧雲玄輕聲說道:“施主,貧僧只是前來拿起自己的行囊,並沒有其他想法。”
“那大師是懷疑我會偷走你的東西不成?”顧雲玄不依不饒的追問道。
古寂法師伸手放於胸前微微低頭說道:“施主,一切處無心是淨。得淨之時不得作淨想,名無淨。得無淨時,不得作無淨想,是無無淨。”
古寂法師說出這句話時,面色亦是虔誠,輕輕轉動著手上的紫金缽盂,紫金缽盂縈繞著淡淡金光,使人沉迷。
“明白了。”顧雲玄望著古寂法師點頭說道。
古寂法師抬眸看著顧雲玄說道:“施主當真明白了?”
“明白了。”古寂法師見到顧雲玄面色認真的模樣,緩緩走到顧雲玄的面前,靜靜望著顧雲玄深邃的眼珠。
顧雲玄的雙眸比起外面辰未平靜的雙眸而言,裡面充斥著太多複雜的情緒。
鬱悶與煩躁,開心和恐懼,嫉妒以及低沉等等情緒猶如一團亂麻的線條,使人無法分清究竟哪一縷情緒才是顧雲玄真正的情緒。
“奇怪。”古寂法師低語道。
顧雲玄認真的臉龐突然浮現出一絲微笑望著古寂法師問道:“奇怪什麽?”
古寂法師手中紫金缽盂高高抬起,缽盂口泛起紫金光芒,對準顧雲玄的額頭。
顧雲玄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面臨的危險處境,他仍然滿臉微笑望著古寂法師。
“施主的悟性太高,實屬奇怪。”古寂法師收回紫金缽盂,將桌上的五尺禪杖拿起輕聲說道。
顧雲玄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道:“我在老家收的那乾兒子也常說我聰明悟性高,沒想到大師您也這麽說。”
古寂法師臉上表情一怔。
古寂法師望著一臉不好意思撓頭的顧雲玄,他不確定這個行為舉止輕調的男子是否中了自己的離夢決。
“施主為何到此?”古寂法師隨意的扯下顧雲玄的一根毛發,將這根毛發放置於紫金缽盂之中輕聲問道。
紫金缽盂之中明明無水,這根毛發卻仿佛飄於水面之上,懸浮在缽盂內,泛起陣陣漣漪。
顧雲玄雙手合十虔誠說道:“自是為了遊山玩水。”
古寂法師微微低眸,見缽盂裡泛起的陣陣漣漪並未擴散,反而是緩緩消散,心中疑慮也隨之散去。
無論這男子是否中了幻離決,但這落魂缽盂內可證實這男子沒有在說謊。
若是說謊,則會漣漪四起。
若是說得真話,便是一切如故。
既然這男子是為了遊山玩水,那便不是特意針對自己而來,只不過剛才樓外那人所說的“好自為之”,總讓他有些心神難安。
古寂法師微微低眸沉思著,臉上和煦的笑意略消幾分,他沒有注意到一臉虔誠的顧雲玄嘴角上揚浮現莫名的微笑正望著自己。
“施主切記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古寂法師抬眸望著顧雲玄,手上的紫金缽盂隨之轉動,“望施主能提醒您的手下安分守己,不惹事端。”
顧雲玄低眸雙手合十虔誠說道:“謹遵大師教誨,我這就去。”
顧雲玄說完便直接掠過古寂法師身邊,打開房門直奔辰未和姚平的客房而去。
古寂法師緩緩轉頭眯著眼睛盯著離去的顧雲玄背影,這個男子的氣息帶給古寂法師的感覺很純粹。
不像是修行者。
可古寂法師的內心不安卻始終難以平息,他跟著顧雲玄一同離開房間,他的雙腳落在地面上卻沒有發生任何丁點聲音,整個人也宛如一棵林間老松。
啪。
顧雲玄重重關上房門,把盤坐在床榻上打坐的姚平驚得氣息紊亂,抬頭看著闖入房間的顧雲玄問道:“顧院使你怎麽來到我們的房間?”
坐在桌前的辰未側眸安靜望著顧雲玄。
“你們兩個記得要安分守己,別惹事端!”顧雲玄凶狠的叮囑道。
這讓姚平更加奇怪的看著顧雲玄說道:“顧院使......您這是何意?”
辰未微微抬眸看著房間外面那隱約一閃而過的黑影,他袖袍輕揮,青光泛濫將這間客房籠罩,“你又想玩什麽花招?”
“你不也看出那和尚有問題了?反正無事不如看看這個和尚想幹什麽。”顧雲玄凶狠的臉色瞬間變得懶散起來,隨意坐在椅子上,望著面色平靜的辰未說道。
姚平滿臉困惑。
辰未平靜的說道:“你我可以直接把他抓到神玄院盤問,而後再向大理寺報備。”
“怎麽盤問?用刑,還是搜魂?佛宗那些家夥可是不好惹的。”顧雲玄瞥了一眼辰未問道,“還是說你現在的境界已經無懼佛宗眾僧了?”
“隨你。”辰未袖袍一攏,青光散去。
顧雲玄眉頭一皺看著辰未,起身走出了房間。
古寂法師正站在房間外的走廊角落,看向走出房間的顧雲玄輕聲道,“施主,此舉大善。”
顧雲玄雖不知道辰未讓這和尚聽到了什麽,但是虔誠回禮說道:“善。”
“施主請回吧。”古寂法師輕聲說道。
顧雲玄雙手合十微微低頭,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客房之中。
古寂法師見到這一幕也終於放下心來,他側眸看向走廊另一側的通鋪處,通鋪內還有幾個行商睡在這裡。
顧雲玄回到房間抬眸第一眼看著的是床榻下檀木方箱的位置,檀木方箱並沒有被古寂法師拿走,依舊放在顧雲玄的房間裡。
顧雲玄眉頭一挑,漫不經心走到床榻前,隨意的躺在床榻上,眼眸微閉,呼聲漸起,似乎是睡著了。
隨著最後一縷余暉在房間內漸漸消退,黑夜來臨。
顧雲玄的房間並沒有點燈,自然是漆黑一片。
今夜並無月光,連星光都見不到一縷,漆黑的夜晚寂靜的讓人覺得幾分可怖,房間走廊外偶爾會傳來幾聲異響。
床榻下的檀木方箱忽然一陣搖晃。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