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一根樹枝,在地面上歪歪扭扭地模仿寫了下來,橫看豎看,還是看不大懂。
賀閑琢磨半天,還是丟掉樹枝,原地躺下,任由春雨淅淅瀝瀝淋在臉上。
現在的賀閑只是個魂魄,如果不像拿樹枝時那樣刻意去控制,春雨落在他身上只會直接穿過去,卻也會留下絲絲涼意。
這讓賀閑想起來自己前世,從小在山裡長大的記憶,那時好像也是這樣。
念及此處,賀閑坐起身來,他想去周圍看看了。
不僅只是因為勾起了幼時回憶,也因為既然要做山神,那總得知道自己的山裡是什麽樣吧?
八百裡,自己得多久才能全看一遍?
賀閑邁開腿,結果還沒飄幾步就飄不動了。
不信邪的他又換了個方向試了試,也是沒飄幾步就飄不動了。
最後賀閑得出一個結論:他無法離開山神敕令二十步以外。
“二十步?”看著方圓四十步,還沒自己消防隊訓練場一半大小的地方,賀閑氣笑了。
站在山神敕令前,賀閑彎腰去撿。山不就我,我來就山,既然離不開這塊牌子,那我帶著它走不就行了?
手指捏住邊緣,卻怎麽也拿不起來。不大的一塊令牌,雖然看上去古樸大氣,似乎有黑光在邊緣流轉,似乎是金屬所製,但怎麽也不應該會有這麽重。
簡直就像是在這地上生了根一般。
賀閑的腦海中浮現一段隱約的記憶,正是自己渾渾噩噩被那道人攥在手中的時候。
明明那個瘦瘦小小的道士都能拿得起來,怎麽自己拿不起來?
賀閑咬了咬牙,換了個姿勢,雙手齊上,還扎了個馬步,以一種拔大蘿卜的姿勢,去拿山神敕令。
“我還就不信了!”賀閑現在如果不是魂魄,只怕已經是青筋暴起。
最終,手上勁一松,賀閑直接結結實實往後摔在了地上,山神敕令也還是一動不動。
“真是見鬼了。”賀閑抬手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這東西再重也該動一動吧。難道說跟猴子的金箍棒一樣嗎?”
賀閑左右看了看,這方圓二十步的范圍裡面還有一些石頭,有大有小,大的有半人高。
走到石頭前,賀閑扎下馬步,氣沉丹田,然後試著推動石頭。
用了七成力之後,石頭被推動了,賀閑也松了手。
“不對啊,我的力氣和生前比,沒什麽差別,難道說真的是因為那塊牌子有問題?”
賀閑想了想,自己此前無意識的時候,那個牌子對自己有著莫大的吸引力,而且得之即可為山神,自然不是凡物。
只是就連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山神都拿不起來,就有些太好笑了。
自己到底是山神,還是寄托於山神敕令上的一抹遊魂?
賀閑也分不清,索性不想了。
這裡正處於衡雲山之巔,白雲籠罩於此,從此處俯瞰,可從白雲之間隙窺見衡雲八百裡景色。
山神敕令敕令這方圓四十步,大致也就包攬了山巔都這一小塊。賀閑在邊緣尋了塊大石頭,直接盤腿坐了上去。
既然出不去,那就只能看看這山間的雲卷雲舒了。
山間天氣多變,此時的小雨已經停了,白雲也散去不少,正是觀景的好時候。
開始只是單純的欣賞景色,但是賀閑越看越感覺不對勁。
眯著眼睛,賀閑清晰地能看到,山腳處一個池塘裡面,遊魚輕啄垂到水面的草葉。
那可是山腳啊。賀閑也不知道自己的視覺怎麽會變得這麽敏銳,雖然曾經自己的實力就不差,但也決然是做不到此事的。
莫非是變成魂魄以後的變化?
賀閑又試了試,卻發現這不是單純的視力好。畢竟,自己連被遮住看不見的地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不是那種從遠處看過來的感覺,更像是自己親身來到面前。
賀閑興致勃勃地在身側觀察母鹿產仔,又湊近了細致觀察一朵早開的桃花。鹿鳴聲和桃花香都仿佛就在耳邊和鼻端。
這很不一般。賀閑最終閉上眼睛。
在閉眼的那一刹那,他的視角並沒有陷入黑暗,而是瞬間拔高,八百裡衡雲山盡收眼底,每一處角落都在眼中。
這是……神念!
遨遊太虛,逡巡八荒!
明明早就已經是魂魄了,賀閑卻感覺自己此刻仿佛是靈魂出竅了一般自由。不受山神敕令二十步的約束,也不被重力和物體阻擋,想去哪裡,念之所至皆可到達。
可惜這也只是一個視角,雖然如親臨,但什麽也做不了。賀閑也有所猜測,或許這是因為自己的神念初成,還太弱的緣故?
只是,自己一個異世遊魂,又不通修煉之法,甚至連此界的語言文字都不懂,怎麽會突然擁有了神念?
大抵和山神敕令脫不了乾系。
在神念的視角下,很多東西都有了變化。
賀閑現在不僅能看到光,還能看見聲音,看見氣味,看見震動。一切感官似乎都被神念所統合。
賀閑最終將神念回轉山巔,看見了在石頭上閉目盤坐的自己,以及躺在地上的山神敕令。
在神念視角下的山神敕令已經大不相同,本來古樸大氣的令牌此時已經洗盡鉛華,閃耀著金光。上面的那一個“山”字更是散發著威壓。
看著那塊山神敕令,賀閑腦海中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響。原本已經黯淡下去的蝌蚪長文此時又冒出熠熠金光,然後每一個字都溶解充足,最終扭曲轉變成了賀閑認識的字體。
《托體同山訣》
賀閑猜得沒錯,這果然是一篇功法。
至於如何修煉……
“托體同山訣第一層,需練出神念……”賀閑讀著,臉色有些古怪,“那我這是不是已經算入門了?”
賀閑就這樣讀了下去,一直到第三重,再往後的就也還是蝌蚪長文了。賀閑猜測,大概是需要自己達到一個什麽境界,這功法才會顯露出變化。
這《托體同山訣》說來也簡單,就是山神的修煉之法。第一步,需要將自己的神念降入山間的每一個角落,宛如奪舍群山。從此,以山為本體,再塑神魂。
這一步,剛剛賀閑已經起了個頭。這功法最難的,就是做出決定,舍棄原身,化身為山。
只是對於賀閑來說,這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自己已經是一抹遊魂,寄托在山神敕令之上。
若是此法修煉有成,自己才能成為山神,重獲自由身。
雖然山神也要受限於天職,不得離開衡雲山半步,但八百裡和二十步,有什麽可比之處嗎?
再不猶豫,賀閑已經開始按照功法所說的步驟開始做了。
這一步無需法力,只需要神念,所以賀閑默運神念,轉瞬遨遊八百裡,給衡雲山的每一粒砂石都打上了自己的印記。
同時,還念誦著托體同山訣上的口訣,心中默運心法。
“山上有仙人,仙老山不老。”
“仙發自蕭蕭,仙骨朽條條。”
……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隨著功成,一聲轟響,賀閑的魂體驟然消失,又瞬間出現。再出現時,身上的衣物都發生了變化,樣式繁複,花紋玄奧,正是此界的衣裝。
這和功法無關,而是在功成的一刹那,山神敕令正式被賀閑線索掌控。源自八百裡衡雲山的神力席卷上身,自然而然再塑神體,凝聚神衣。
賀閑心念一動,那身繁複的山神寶衣就褪去繁華,樣式再度變得簡單樸素。
現在的賀閑,看上去和一個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只是畢竟是來自異界的遊魂,有些儀表不甚注意,不合禮儀。所以若是有普通人看到了,大抵會給他冠以“山間狂士”的名頭。
已經正式成為了衡雲山神的賀閑, 徐徐向前,再一次走到了山神敕令的面前。
兩根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拈起令牌,賀閑把山神敕令放在手中把玩,翻來覆去的看。
“這東西看上去也不出奇,誰能想到竟然有這般威能,這就是天地之威嗎?”賀閑感歎道,隨手將令牌插在了腰間。
他至今也不知道這山神敕令到底是怎麽來的,是何人所造,有這般神異,卻又如敝履一般隨意丟棄,連那個道士也是輕易就換給了自己。
在成為山神之後,山神敕令給他又傳遞來了一段信息,賀閑對於山神的職責已經有了一絲明悟。
接下來,就是先給自己立一座山神廟了。
……分割線……
“李師兄,師伯他的身體最近……”唇紅齒白的小道童跟在少年的身邊,欲言又止,沒有小孩子的朝氣反而憂心忡忡。
少年一手拿著羅盤,另一手在額前擋著陽光,他在觀察太陽的方位,口中還念念有詞。
聽到小師弟說到一半的問句,被稱為師兄的少年,只是冷笑了一聲:“我能這麽放心地在外面跑,師傅他老人家身體必然無恙。你要是再這般多言,那就回去吧。”
小道童垂下頭,悻悻地說:“我安靜就是了。”
少年無言,只是對照羅盤再一次確認了前進的方向之後,默默趕路。
小道童卻沒有注意到,羅盤背面對著手心的那一塊,被浸染上了一層濕意。
少年不動聲色地在身上抹幹了掌心的汗漬,心裡默念:“師傅,等等我,這一次我一定能找到定魂的寶物帶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