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賀閑緩緩起身,走下神台,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這個供奉的化身行走,倒與自己的身體沒什麽不同。
外面的山精野怪們就這樣看著一個年輕男子從山神廟裡面走出來。
有些膽子大腦子又不夠用的直接就叫嚷起來:“你是什……”然後就馬上又被同伴捂住了嘴。
“命不要啦?看清楚點,這是山神大人,以後小心衝撞了大人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本來還算平靜的場面此刻變得鬧哄哄的。
但是賀閑也不可能真的坐在裡面等著他們一個個來拜見,那樣反而陷入了對方的節奏裡面。
環顧周圍樣貌各異,種族不同的精怪們,賀閑頗有一種當軍訓教官的既視感。
想到此處,一股威壓自然而然地就從身上散發開來,這也是賀閑刻意為之。
這威壓是由山神的神力所擬化,所有生長於衡雲山的生靈都會感受到額外的壓力。
本來鬧哄哄的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就連最多嘴的鳥雀妖怪此時也都不敢吱聲了。
“吾乃衡雲山山神,熾陽行雨真君。”賀閑緩緩開口,刻意放慢了聲音,顯得更具壓迫感,同時神力鼓蕩,將聲音傳開,幾百步外也能輕易聽清。
“本真君初登寶座,知曉有些人不服。”賀閑的目光掃過,所及之處,精怪自動就矮了一個頭,深怕被注意到。
“吾今日就先立下幾條規矩。只要不違反這些規矩,本真君就不會管。若是做的好,還會有賞!”
賀閑右手虛抬,一塊巨石就從土中升起。山神掌控每一寸砂石土壤,所以這巨石升起沒有引發一絲震動。
隨手一指,神力在巨石上劃過,留下一行印記。
“第一條,戒殺人。尋常生靈互相掠食乃天經地義之理,我不會管。但人為天地靈長,世間少有以人為食的生靈,是以戒無故殺人。”
賀閑特意關注到了幾個眼中明顯不服的精怪,暗暗記下之後繼續補充:“這也是為你們好。無端造殺孽,身負業力,此後修行不順。而且這衡雲近千裡無人煙,想來諸位也不是靠吃人長大的,不然早餓死了。況且,禁無故殺人,不禁反擊。”
這般補充一番,才能看到全部的精怪大抵都是服氣了。
賀閑暗自點頭。這一點很重要。不能將此處化為書中所言如獅駝嶺一般的妖國,不然誰給自己提供香火信力?這是很有必要的。
然後,巨石上又浮起第二行字。
“第二條,戒盜匪。尋常修行者的恩恩怨怨,打打殺殺,偷偷搶搶,我不會管。但是,若是以此為業,嘯聚山林,甚至於殃及凡人,那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賀閑眼神銳利如刀:“你們要是有誰想當山大王,那就得先問問我這個山神同不同意了。”
這一條理由也同上。賀閑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怎麽說,至少也要遷個小山村過來。只要有了人煙,那肯定得斷絕這些精怪為惡。
“第三條。”看著石碑上面又浮起一行字,賀閑開口:“也是最後一條,忌毀壞山林水澤。伐木鑿石,無妨。但做完之後不補種,不填坑,我親自抓回來讓他做百倍。若是更有甚者,林中放火,水中投毒,那就仔細點自己的小命。”
賀閑已經化身為衡雲山本身,開山取石放火燒山這些事,那就是真的在去太歲頭上動土了。
三條並不嚴苛,這裡本身就大多是衡雲的生靈。對小妖來說,天性難改,至於這些規矩,既然本就不違反天性,那遵守也容易。
“我等自當遵守山神法旨。”率先出聲響應的正是還沒有走的黃成。
收了好處,當然得出力了,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更何況,對它們黃鼠狼一族,這些規矩也是大有好處。
有人起頭,馬上就是聽取山神一片,全是當場下拜說謹遵山神法旨的。
有心中不服的,也被大勢裹挾,捏著鼻子認下了。
打完大棒,還得給甜棗。
“約束隻此三條,其余皆由爾等。另外,本座手下還有幾個偏神職位空缺,這段時間且先觀察。若有做的好的,便可調來本座手下,受吾指導。”
有些精怪的呼吸都變得粗重了。雖說是偏神神職,那也是神職。山神是天地冊封正神,手下的偏神也被天地所鍾。
神職加身,有神力輔助,修行將一日千裡。
而且好處還不止這一件。
若說神職只能惠及幾個人,接下來賀閑拿出來的就更重磅了。
“本尊梳理衡雲靈脈,發現這衡雲雖偏,但也是鍾靈毓秀之地。這番梳理之後,主脈六品,又若出來七條支脈,其中三條七品,四條八品。”
“本座欲重新規劃衡雲靈脈,只是這靈脈只有七條,但衡雲山脈卻有二十八峰。若是分的有不周之處,還望諸位海涵了。”
這一番話下來,哪裡還會有不懂的。
刻意提及二十八峰,就是將每一個峰視作一個集體,哪個峰頭做的好,入了他山神的眼,才能分到靈脈。
黃成見識廣,心下暗驚,這招就是把矛盾推到了這些精怪之間。
同一個峰頭的,原本未必是朋友,不同峰頭,也未必是敵人。
現在這一遭,以後你們峰頭沒有靈脈,那不怪山神老爺,只能怪隔壁峰頭下作,陰招多;或者是怪自己一個峰頭的鄰居,拖後腿,不識大體。
這邊黃成還在感歎之際,那一頭賀閑就已經提到了它。
“玉郎峰黃成,忠心耿耿,深明大義,本座感念其忠義,所以會有一條七品支脈到玉郎峰。”
“另,著黃成為玉郎峰峰主。峰主一職,責任重大。若是以後玉郎峰有大事,都要問責峰主。黃成,你可聽明白了?”
黃成心裡複雜。這既是機遇也是危機,畢竟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爭奪靈脈,怎麽你搶跑了?是不是私下給山神大人塞好處了?問題不能出在山神大人身上,那就只能是他黃成的問題。
此後,他必將被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著,要扯他下馬。
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本來賀閑提到靈脈的時候,黃成還擔憂山神是不是不講信譽,把分給自己的靈脈又隨口許了出去。現在被金口玉言定下,安心不少。
還有那峰主,雖說只是封的虛銜,沒有任何實際權利下放,但在以後必將以峰為單位對抗的將來,峰主就是一個可以整合全峰的由頭。有能力的,只要拿到這個頭銜就可以大做文章。
黃成是有能力的嗎?他覺得他是。
所以,他最終還是選擇硬著頭皮吃下這波潑天的富貴,再一次下拜:“得神君厚愛,成惶恐不能自已,唯有肝腦塗地以表忠心。只是家中長子不成器,希望能放在神君身邊,供神君驅使。”
這就是投誠來了。雖說精怪不重血脈,但像狐狸黃鼠狼這種,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也形成了類似人類家族的文化。
長子作為家中理論上修為隻遜色於父母的存在,自然更加重要。放在賀閑那裡就是當質子,表忠心。
此時下面的精怪們大多還搞不清楚局面,興奮不已,以為自己在山林裡面閑了這麽多年,終於有崩發揮能力的地方了。
然而有見識的,都在哀歎這神君手段了得,幾番話就定鼎衡雲。
山精野怪畢竟心思澄澈,和賀閑這種人類玩心眼子,是玩不過的。
至此, 賀閑不過一場山神廟會見就徹底掌控了整個衡雲山,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山神。
在眾精怪的歡呼中,賀閑回轉山神廟。
精怪們散去後,一隻小黃鼠狼留了下來,正是黃成的長子。
他怎麽也想不到,湊熱鬧跟著父親來看了一次山神之後,自己就回不去了。
“你還沒有化形嗎?”賀閑負手站在那塊被稱為“山神碑”的石碑前,頭都不回地問。
“小子愚鈍,修煉還不到家。再有個三五年,或許就可化形了。”似乎是跟他爹學的,小黃鼠狼也是文縐縐的。
“你叫什麽名字?”賀閑突然回首。
“小子黃玉,家母叫小子玉郎。玉郎峰聽說也是當年小子出生後改的名。”黃玉不卑不亢。
“這麽說,你家在玉郎峰勢力很大,你爹這個峰主是有名有實了。”賀閑似笑非笑。
看似是不小心把自己家的勢力透底了。按理說,對方有如此雄才,必然忌諱他家對玉郎峰上下的掌控力。
然而黃玉也不慌張,人立而起作了一個揖:“家父說神君對我黃家有大恩,黃家的一切都是神君手下爪牙。只見野獸舔舐爪牙,未見野獸斷爪,所以黃家不必避諱神君。”
“你很聰明,你爹也很聰明。”賀閑隨手一彈,神力凝成的一個光球就彈到了黃玉的身上。
“好好乾吧。”就留下這樣一句話,賀閑就轉身回自己的小廟裡面去了。
隻留下原地一個小童子,呆頭呆腦,保持著作揖的姿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我化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