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兄,歇歇吧,我是真的走不動了。”小道童蹲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牽著少年道士的衣角。
“修行之人,這才走了多遠就走不動了?”少年嫌棄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累贅,“這般不頂事,當初還非要哭著喊著跟我出來。”
小道童不言語,只是抿著嘴,就這樣看著少年。
“……起來吧。”最後少年還是選擇了妥協,“我帶你去問問哪裡有客棧。”
此處離宗門已經不知多少遠,少年也隻知此處地界與東州風土大不相同,國號隨國主姓,喚作丘穆國。
好在少年身上有宗門的玉佩,為了方便宗門子弟行走天下,裡面特意鐫刻了一道法陣,可以通譯各國語言。
經過萬般艱難的交涉,最終兩人還是成功住進了客棧。
小道童直接就撲倒了床上,沒一會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看來是真的累了。
少年道士搖了搖頭,放下自己背上的木匣,轉身準備去置辦些吃食,再叫小二準備一桶熱水,也好洗漱一番。
只是不知為何大半店鋪關門,最後少年好不容易買到的一些吃食,以少年一路走來的眼光看,未免也太貴了些。至於熱水,小二卻苦笑著擺手。
“客官,您也看到了。”小二隨手指著街上排隊的人群,“這裡現在大旱,打的水連喝都不夠,怎麽拿來洗澡呢?”
少年一眼望去,確是如此。排隊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少有的共同點就是手裡否拎著一個或兩個木桶,身上也是灰撲撲的。
少年的目光順著隊伍到盡頭,看到一口不大的井,上面的軲轆吱呀搖動,好半天才拎上來一桶水。
還沒等打水人有什麽喜色,就被守在一旁的甲士趕走了。
下一個人又馬上上前,再重複剛才的一幕。
之前打水那人恰好是往這邊走,少年眼力不錯,隔著半條街道正好看得清,那人手裡的木桶卻是一桶渾濁得看不出色來的泥水。
少年收回目光,又對上小二的眼神,無言相顧,也隻得轉身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小師弟還在呼呼大睡,少年道士卻盤坐在地上,閉目開始默運心法,雙手還掐動指訣。
少年的神念衝天而起,雖不遠,卻也足夠將這座小城盡收眼底。
城外有流民,城內家家戶戶派人出門搶那泥水,商戶大半都歇業。
在神念之下,這城內城外,似乎都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黑氣。
雖然只能看清這一個城內的細節,但向遠方望去,似乎有更多的城市陷在這樣的危機中。
黑氣連綿成片,就仿佛燃起的無數烽火狼煙。
待收回神念之後,少年的臉色變得凝重。
“國之不國,必有妖孽。”
少年重新將木匣掛回背上,又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師弟。
猶豫再三,少年最終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沾著血,在窗欞和門框處都點了幾下,隨後就大踏步地往城中心走去。
城中心沒有城主府,卻有個將軍府。此處已經是丘穆國邊境,所以軍政大權都一並交由將軍,不設城主。
而少年此時要見的,就是這位幾乎握住丘穆國小半壁江山的神武將軍。
將軍府並不大,也有些老舊了。當少年通稟後被人帶到將軍面前時,將軍正在喝酒。
說喝酒,真的只是喝酒,沒有美姬,沒有佳肴,擺放在將軍面前幾上的,不過是一壇酒,一個粗瓷大碗,還有一碟看不出來是什麽豆子的小菜而已。
那酒味道過於濃烈,衝的少年皺眉,想來也不是什麽好酒。
眼看著人帶到了,將軍放下碗,揮揮手,下人就出去了。
“聽人說,你知道這場旱災是怎麽回事?”將軍外貌只是個普通的中年人,聲音卻是尤其的粗啞。
少年不言,只是先行了個禮,然後才娓娓道來:“這旱災,非是天災。”
“不是天災,難道還是人禍不成?”將軍眼神有些玩味。
少年只是維持著面無表情的神態,按著自己的節奏來:“可能是人禍,也可能是妖禍。以貧道觀之,禍在都城中。”
剛剛他開天眼以神念觀察,確實是丘穆國都城方向的黑氣更多。
“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本將軍還在你面前就敢如此大膽,敢妄議朝政。”將軍神色不定,讓少年有些看不懂,只是他也懶得去揣摩,這些凡塵中人太複雜。只不過,他的意思,似乎是以為自己在影射什麽?
“貧道來自東州門派,乃是修士,非紅塵中人。無意以事喻人,乾政亂國。只是這國中確實有妖孽,造此旱災。貧道不忍看生民受此災,才來見將軍。”
將軍的眼神在少年腰間的玉佩上流轉了一下,似乎是信了他的話,身體略微前傾,神色也更認真了起來:“那仙長需要在下怎麽做?”
似乎還沒適應這人身份轉換如此之快,上一句還是“本將軍”,這一句就成“在下”了,少年愣了一下,才說道:“倒也不必。只是希望將軍能找人帶我進都城,一切解決之後再捎貧道一程就行了。貧道還有急事,不能在貴國耽擱許久。”
少年確實無所求,只是師父曾經教誨,要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不知仙長如何稱呼?”耳邊將軍粗啞的聲音打斷了少年的回憶。
“我名……李知年。”
將軍的速度很快,當天晚上就給李知年安排好了進京的馬車,隨行還有一隊甲士護送。
小道童抱著他的腿哭,不肯放他走。此去有太多變數,所以李知年把他留在這,交由將軍照看。
“師兄,你別走行不行?”小道童抽抽搭搭,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師父說……”
“師叔說了什麽?”李知年隨口問道。
小道童見說漏了嘴,才癟著嘴,全交代了出來:“師父說,你會死的……”
李知年渾然不在意,他掐了掐小道童的臉,然後輕聲說:“我不會死的。你師父還沒教過你,人不能信命嗎?”
說完,便坐上了前往都城的馬車,再不回頭。
在馬車裡,李知年又給自己掐算了一下,這才舒了口氣。
“天命未變,在到那裡之前,我不會死。師叔,你功力還是不夠到家啊……”
丘穆國並不是一個大國,而且西州之地多隔壁戈壁,少山脈,路途平整,行進的也快。
兩日後,將軍派來護送的副將就敲著馬車的窗戶:“李仙長,我們已經到國都了。”
當然不必他說,開了神念天眼的李知年比他更早知道。
李知年還看到此處城中百姓與別處有些不同,只因為皇宮內每日都會有人挑水出來賣。
不賣錢,只收等量的鮮血。所以此處的慘況,與別處相比又有不同。
馬車中,李知年盤腿坐著,本來背在背上的木匣此時橫放在膝上。
李知年右手有意無意地敲著木匣,一邊還在思考著:“這麽大范圍的旱災,最常見的是魃?只是為何又需要鮮血?而且若是旱魃,又是如何藏匿在宮中的?”
在距離靠近之後,他已經能感知到那個妖孽的位置所在了,正是在王宮之中。
若是旱魃,不通曉變化之術,以本體藏匿在宮中,只怕早就被國主發現異常,稟告上仙了。
看來這水還挺深。
李知年把木匣又掛回身上,吩咐在一旁等候差遣的副將:“還望鐵將軍代為通稟,我要入宮見一下丘穆國主。”
副將的神色顯得有些為難:“這……”
“有什麽難處嗎?”李知年沒有遺漏副將細微的神色變化。
只見副將左右環顧了一下,命令甲士們圍成一圈,將兩人包圍起來,確認無人可以偷聽之後,才單膝下跪,言辭懇切:“還望仙長出手,救我丘穆國!”
李知年不為所動,只是就這樣看著副將,等著他說下去。
“國人皆知,王上寵信妖妃,受其魅惑,甚至每日都要給她收集一桶鮮血,用以沐浴!只是將軍忠心,不忍生靈塗炭,沒有起兵,這才自請去駐守邊關,避其鋒芒。這些年若是沒有將軍,只怕早已亡國。將軍仁慈,我們這些屬下卻不可不用命!還望仙長助我等一臂之力,誅滅妖邪,救生民於倒懸!”
副將說的慷慨激昂,卻無法在李知年的心裡掀起波瀾,只是淡淡地回復:“誅滅妖邪本就是貧道的職責,將軍無須托付。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帶我去求見國主就行了。”
副將以為李知年這是應下了,連聲稱是,轉身就去安排了。
卻不見在他的背後,李知年漆黑如墨的眸子更加幽深。
很快,副將就帶來了兩個侍從,說是國主召見。
為了表示對仙家的尊敬,特許李知年不必更衣脫履。李知年背著木匣,在侍從的指引和副將的陪伴下,走上了朝堂。
丘穆不是大國,但也有朝堂,文武俱全,也有近百人,分列左右,此刻都是低頭看向地面,不敢多言。
坐在最高處的丘穆國主,果然如副將所言荒淫無度,朝堂裡,白日間,就在王座上與一個嫵媚的女子親熱,衣不蔽體,尋常人視之只怕要自毀雙目了。
李知年不是尋常人,這等香豔的活春宮在他眼中視若無物,仿佛糾纏在一起的是兩尊木胎泥塑。
待李知年在下首站定,丘穆國主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召見了個什麽人,滿是**的眼神清澈了一點,將嬌媚女人推開,略微整了一下衣衫,看著下方的李知年,問道:“仙長,寡人聽鐵將軍說,你有辦法解決旱災?”
副將求見時自然不能直說他是來除妖的,只是李知年可不在乎這些。
“貧道是來除妖的,國中有妖孽,才會災禍四起。除掉禍首,旱災自解,”李知年站在那裡,大殿中沒有風,他的道袍卻無風自動。
“哦?”國主似乎沒有被冒犯到,反而很是好奇,“那仙長不如說說,那妖孽在哪?”
李知年手一翻,羅盤就落在掌心。中間的指針滴溜溜旋轉,都快磨出火花了。
“你不如問問,哪裡沒有妖孽。”李知年看著周圍。本來低著頭的文武百官,此時都側過臉朝他看來,裂到耳根的大嘴毫不掩飾**。
坐在上方的丘穆國主也不知何時產生了異變,碩大的腹部張開了一條縫隙,裡面露出尖牙。旁邊的寵妃倒是正常人,還被丘穆國主的變化嚇得一聲尖叫,然後就昏死了過去。
現在全場站著的兩個正常人,就只有平靜的李知年,還有旁邊已經拔出劍來,全身顫抖不止的副將了。
此時,李知年才露出一絲笑意,還有閑心地吟了一句詩:
“左右文武皆鬼怪,大小公卿盡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