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材平常,菜品豐盛。雞鴨魚肉皆有,時蔬亦是不缺。
梨花仙子謝過兩人,讓他們帶上多做的飯菜,回去陪自家兒子過節。兩人笑著感謝,梨花仙子將他們送到院門口。
兩人是南山君為秀兒和玉兒請的廚子,住在梨花小築後面不遠處。
送走兩人,梨花仙子便招呼眾人落座,南山君和梨花仙子是主人,左右坐在上首主位,棋癡和老酒鬼坐在左側,清漪和秀兒坐在右側,忘塵則和玉兒坐在下首。
本來梨花仙子讓忘塵和清漪坐右側,只是秀兒要黏著她的清漪姐姐,就和忘塵換了一下。
眾人剛坐下,老酒鬼就拿出兩壇百年梨花醉,一開封便酒香四溢,飄浮滿院。這是他憑著八年的交情,才從城東趙老頭那裡哄騙來的,平時都舍不得喝。
今日過節,意義特殊,他也不再吝嗇。
略一施法,他便將壇中之酒凝成一股,引入拿出的玉壺之中,未灑半滴。
笑呵呵地倒滿面前一排空杯,只是倒滿七杯後,卻看了秀兒一眼,作勢就要收起最後一個杯子。
秀兒頓時急了,連忙道:“酒鬼爺爺,你可不能偏心啊。玉兒都能喝,我怎麽不行?”
“呵呵,秀兒你年紀太小,喝了酒對身體不好,還是不喝為好啊!”
“不會的,不會的,我喝了一點事都沒有。”
說到這,她心裡咯噔一下,“糟了,說漏嘴了。”
立馬偷瞄一眼上首的梨花仙子,看到叔母正含笑盯著她,她心裡又是一沉,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
每次叔母生氣,要是板著臉的話,自己最多就是被狠狠訓斥一頓。可要是叔母生氣的時候笑了,那就至少是抄寫幾千字的酷刑。
她不敢再讓老酒鬼給她倒酒,乖巧地低下頭,盯著兩個食指在腿上轉圈圈。
看到秀兒如此模樣,老酒鬼有些心虛。他本來只是想逗弄小丫頭一下,不然怎會多拿一個酒杯出來,卻沒想到這下倒是得罪了這小祖宗。
為了保住自己的釀酒房,以後不喝到什麽酸味兒的酒、鹹味兒的酒,他決定告訴秀兒個好消息。
“秀兒,可想以後跟著你清漪姐姐學習修行?”
秀兒聽了,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馬歡喜起來:“當然想了,酒鬼爺爺。”
說完又忙轉頭向梨花仙子弱弱地問道:“真的可以嗎?叔母。”
梨花仙子看著她和清漪說道:“我倒是讚成,只是不知你清漪姐姐是否願意。”
清漪還沒有開口,秀兒就搶先道:“清漪姐姐怎麽可能會不願意,清漪姐姐最喜歡秀兒了。”
小孩子可不會管你會怎麽想,他們只會想當然。
清漪確實喜歡秀兒,但讓她帶著秀兒這麻煩精一起修行她還是有些猶豫。不是說她教不了人,也不是拿秀兒沒辦法,只是她除了喜歡的事情外最怕麻煩。
但眼下這情況,定然是師父和泠姨早就商量好的,看來自己不得不麻煩一番了。
她對扯著她衣角的秀兒笑道:“只要我們家秀兒聽話,姐姐肯定好好教你。”
秀兒揚起脖子,向眾人炫耀道:“看吧,清漪姐姐也願意。”
眾人都被她逗笑了。
“那好,清漪,以後你就好好教導秀兒和玉兒修行吧。”老酒鬼將此事敲定。
他心裡也就此松了口氣,希望能夠逃過一劫。
秀兒向玉兒得意地看了看,似乎在說“你可是沾了我的光,看你怎麽感謝我。”
在玉兒回應了她一個感激的目光後,她才高興地回頭,和清漪大聲說起悄悄話。
老酒鬼最終還是給秀兒倒了一杯,又讓她飄飄然起來,想著現在開心最重要,才不去想明天的事呢。
老酒鬼舉杯,眾人跟著舉。他讓南山君講兩句,南山君身為主人,也不推辭:“今日恰逢萬年圓滿,我們此刻能坐在這裡賞月飲酒,皆因萬年前仁祖舍身救世,這杯酒當敬仁祖。”
院中瞬間冷肅起來,眾人皆滿懷敬意。南山君神色莊重,梨花仙子露出虔誠,棋癡似有感慨,老酒鬼收了隨意,清漪眼含憧憬,玉兒若有所思,秀兒不再跳脫。
忘塵有些不知所措,但見眾人如此模樣,也隻得面容肅然起來。
“敬仁祖!”南山君高聲道。
“敬仁祖!”眾人高聲齊呼。
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後,桌上才又恢復了隨意。
秀兒很喜歡仁祖老祖宗,因為能和他喝酒。
開始動筷後,算是到了秀兒的主場,她踏實乾飯,不再飄飄然。
其實,在座的只有秀兒和玉兒需要吃飯,其他人都早已練氣九層之上,可以辟谷。因而都是品嘗滋味,不求果腹。
至於忘塵,雖然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但眾人皆將他當作修為高深之輩,光是他體內的寒氣就不是一般修士奈何得了的。
席間,忘塵向旁邊的玉兒問起:“玉兒,這仁祖是何人?”
玉兒知道忘塵失了記憶,耐心答道:
“書上記載,萬物有生滅,天地有始終。如人之生長老死,修行者渡劫,天地亦有大劫。渡得過則天地生,度不過則萬物滅。
萬年前的今日,忽然靈氣消散,日月無光,海水倒灌,地裂天崩。然後天降滅世黑雷,其所擊之處,生靈不存,萬物歸於混沌。
那便是傳說中的天地大劫。
一位白衣仙人就是於那時現身,以身應劫,與無盡雷霆一同湮滅。
據說當時的生靈都見到了他以身救世的一幕,說他應劫之時曾回望過眾生一眼,還曾歎息過一聲。因此世人尊他為仁仙。
後來,道尊平定神洲天災人禍,建立道庭,徹底開啟新紀元,便將滅世之劫那年定為新紀元年,尊白衣仙人為仁祖,意為新紀之祖,供奉於道廟,更將新紀元命名為仁新,以彰顯其功德。
這九九重陽節也就此成了一年中媲美春節的節日,有斬斷過去、迎接新生之意,亦有緬懷先人、銘記苦難之意。”
玉兒有如說書,將仁祖之事的來龍去脈講了個一清二楚。
聽完,忘塵低聲道:“仁祖救世,或許只是因為他活的太無聊了!”然後就不再做任何評價。
玉兒感覺有些奇怪,在他想來,一般人聽到仁祖的故事,可不該是這般反應,怎麽也要有些激動才是。
看著忘塵兄長淡定地夾菜,他既困惑又佩服。
困惑他的平靜,佩服他的氣度。
聽完玉兒一番追憶之詞,南山君對棋癡說起正事:“墨叔,近日懷仁縣已經一月半未曾下雨,雖然懷河仍舊水多,但水位卻是下去了,一些高地和少水之處灌溉不易,免不了要遭受一場乾旱。縣衙的天象官還預估接下來一月亦是無雨,所以明日我就得去巡查四方,準備布雨之事了。”
棋癡點頭,“生靈之事乃重中之重,你專心去做,不必顧慮其他。”
南山君應是。
桌上一時無聲,棋癡喝上一口,放下手中玉盞時,突見月照空杯,映入眼簾,竟默然有些感傷。
“我這一生,受資質所限,雖已竭力做到極致,但修為終是不能再進一步,也不知剩下的時間,能否達成最後所願?!只希望不要空杯余空悲吧!”
南山君瞥見他盯著酒杯,黯然失神,心中也不免傷感。
南山君是年輕時遇到棋癡的,那時他還不是棋癡,而是大秦國的丞相墨行。得他指點,南山君摒棄一心修行、樂於山水之念,趁著年歲允許,入世為官。
兩百歲時依道律辭去官職,歸隱於南山梨園,專注修行。甲子之後得入金丹,朝廷問其是否願為封君時,他再次想到棋癡當年之語,便欣然接受。從此樂在梨園, 庇護一方。
後來棋癡五百歲時來到梨園,與南山君為伴,期間見證了南山君與梨花仙子的相識相知,又在五十年前為他們證婚。
在南山君心中,棋癡如師如父,重若千鈞。
感慨完,回頭見南山君不語,棋癡似是看穿了他,知他是因自己而傷神。
放下酒杯,棋癡笑呵呵地勸慰道:“無悔啊,切莫傷感,須知我這一生可是從未虛度,如此高齡也不知羨煞多少旁人啊!”
老酒鬼閱盡滄桑,深知其中韻味,接過話來,“正是如此,壽數天定,虛度著實可惜,但若是一生充實,做到了盡心竭力,那便該無怨無悔,無甚遺憾了!”
玉兒也跟著說道:“我在書中看到,上古修行之人,一心只求長生,飛升所謂莫須有的上界,除此之外再也不想其他。可是修行卻隻想著增加壽命,不就成了吃飯為了活著,活著只為了吃飯嗎?這不是相當可笑嗎?
空活百萬年,卻不用一日,不做一事,我斷然不會如此。”
秀兒盯著玉兒,心裡想著:“這傻子就喜歡說些奇奇怪怪,我聽不懂的話。”
其他人則對玉兒這番話讚賞不已,四位長輩都露出欣慰的笑容,清漪一臉讚許,就連忘塵也覺得這少年不凡。
修行是為了活著,但活著絕不是只為了修行。衡量一個人的價值,不是看他活了多久,而是看他做了多少事情。
這便是玉兒一番話的意思。
棋癡大笑道:“世間再沒有比見到後輩成長,更令人開心的事了!”
眾人也跟著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