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離得不遠,就在梨園東南邊二十裡處,眾人沒有麻煩,直接由南山君騰雲而去。
立於行雲之上時,忘塵看到山峰如流,緩緩從腳下淌過,心中頗為快意,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之感。
沒過多久,眾人便遠遠望見一處燈火璀璨之地,在月夜中耀眼如太陽,將半邊天都點燃了。
又近些,一座巨城湧入眼眸,流光溢彩,如夢似幻。其間魚龍飛舞,人流穿梭。到處高台之上美人如畫,歌舞不休,台下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如此繁華盛景,竟莫名勾動了忘塵的思緒,使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既有幾分物是人非的滄桑之感,又有幾分死而複生的喜悅之情,還有幾分何去何從的迷茫之意。種種感覺交織混雜,說不清,道不明。
雖然南山君將雲駕得慢悠悠,但一盞茶(十分鍾)的功夫還是來到了西城外。
到得跟前,忘塵才發現,如此巨城,城牆居然只有兩丈來高。
倒是城門雄偉氣派,三門並立,一大二小。中門上方嵌著塊黑色石碑,大刻“花溪鎮”三字,古樸典雅,婉約秀麗。
他們並未遮掩行蹤,直接降落到大門之外。忘塵倒是理解為何不直接飛入城中,畢竟在別人頭上飛來飛去,不大尊敬,也容易引人注目,惹禍上身。
可不遮掩行蹤,豈不是既擾了凡人,又還給自己添麻煩?
但他們落地之後,來往行人對此卻並不驚訝,只是面上微微露出幾分尊敬羨慕之色,然後便各走各的,並不去打擾他們。偶爾有人向他們行禮,道一聲“見過南山君,見過夫人”,但也不做過多糾纏。
忘塵看在眼裡,奇在心裡。在凡人眼中,仙人不是應該高高在上,不能直視的嗎?可見到之後,為何不五體投地,磕頭大拜,以示虔誠敬意呢?他們如此隨意,視若無睹,就不怕惹怒仙人,引來殺身之禍嗎?
心有疑問,便找玉兒,“玉兒,這些人見到我們為何如此平靜?”
玉兒不明其意,疑惑道:“兄長,這有何奇怪之處?”
忘塵細道:“我們一行人騰雲駕霧而來,這些人明知我們是仙人,卻不跪拜行禮,臉上也全然沒有見到仙人的激動與惶恐,這難道不奇怪嗎?”
聽到這話,玉兒震驚地望著他:“兄長,你是上古來的嗎?如今天下早已仙凡一體,人人皆可修行,哪會有見著修士就磕頭大拜事情。
而且道庭早已廢除了跪拜之禮,即使面見道尊也都無需跪拜,躬身行禮就可以了。”
忘塵心中翻江倒海,“仙凡一體”、“人人修行”、“無需跪拜”狠狠地衝擊著他的認知。
仙人高貴,如何願意與凡人平等相處?修行之法都掌握在那些宗門、仙族手中,他們豈會平白分享給世人?跪拜乃是根深蒂固的觀念,又如何才能移風易俗?
他心中雖充滿疑惑,但面上卻鎮定自若,還故作恍然:“原來如此。”
他這才明白,奇怪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這些疑惑以後自可找機會弄明白,他便不再糾結,轉而隨意問道:“玉兒,這花溪鎮因何得名?”
玉兒答道:“因為此河上遊的一條支流流經梨園,而梨園中的梨樹並非凡品,有花無果,四季常開,因此河水之中四季都飄蕩著花瓣,所以就叫‘花溪鎮’了。”
忘塵點頭,然後又問道:“這城牆如此奇怪,不知是何緣故?”
玉兒不解,反問道:“哪裡奇怪?”
忘塵道:“這城牆太過矮小了。”
玉兒還是沒有明白:“矮小有什麽不對嗎?”
他從小見慣了這樣的城牆,此處的也和別處的沒什麽不同,因而不覺得有何奇怪。
忘塵只能解釋道:“城牆這樣矮小,怎麽抵禦外敵呢?只怕敵人輕易就能爬上去。”
玉兒這才反應過來,兄長想的是禦敵的事情。
他失笑道:“兄長,哪裡有敵人需要抵禦呢?”
忘塵反問:“因為現在沒有敵人,所以就不防范於未然?”
玉兒知他會錯了意,便仔細解釋起來:
“七千年前,道尊感念於人間疾苦,民不聊生,認為其根源在於國家林立,攻伐不休。上位者往往又只顧一己之私,不管百姓死活。
於是他便征伐天下,一統九州。最終,九州之上,隻余九國。一州便是一國。
之後天下太平,七千年沒有戰亂。如此大世,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掀起戰爭呢?而且即便有那個膽量,誰又有那個能力呢?百姓承平已久,誰會跟隨?”
忘塵稍加思索,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原來是大世如此,根本就無敵可禦。沒有外敵,城牆就隻起作為分界線和阻擋野獸的作用,因而修得這般矮小。而且天下太平,人口增加,城牆矮小反而方便拆除,利於城池擴建。”
同時他也想通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此巨城為何以鎮命名?
“若是一國之地便是一州的話,那一鎮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他知道神洲的九州之地有多遼闊。
兩人說著話,就跟著眾人來到了城門口。門口有一隊守衛,門下七人,樓上兩人,他們一臉精明卻又不失和氣,隻為給來往行人留下個好印象。
見到南山君一行,門前七人立馬上前打招呼,“見過南山君,見過夫人。”
二人乃懷仁縣的神仙人物,家喻戶曉。畫像更是廣為流傳,家中常備,不比門神遜色多少。
得見仙顏,守衛們倍感榮幸。
南山君勉勵他們一句,“諸位今日辛苦了!”
那小隊長連忙答道:“不辛苦,不辛苦,為百姓效勞理所應當。”
“小夥子覺悟不錯,好好做事,將來前途無量!”南山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慈祥。
小隊長激動不已,能得到南山君這等大人物的誇讚,足夠他吹一輩子的牛了!
招呼手下讓開道路,好讓南山君一行人通行。
南山君點頭,領著眾人朝門前而行。只是正欲進門時,卻突發變故。
只見城門之上一面巨大圓鏡突然閃爍,瞬間投出一道白光,直照大門之前,忘塵所立之地。行人立馬讓開兩旁,看起熱鬧來。
守衛見到此幕,立馬警覺起來,上前盤問。
那小隊長先向南山君行禮,然後客氣問道:“請問南山君,不知這位前輩可是沒有命牌?”
他做事謹慎,能和南山君同行之人定然不是他能得罪的,不管多大年紀,叫一聲“前輩”總不會錯。
南山君雖知道忘塵來歷不清,但沒想到他連命牌都沒有。
他將今日救得忘塵之事大致說了一番,小隊長不疑有他,叫人做好記錄。
事情解釋清楚,小隊長便不再為難,只是提醒忘塵早日辦理命牌,不然以後行走在外不方便。
像忘塵這種沒有命牌的“黑戶”,他們見得多了,一般是遇到便將其帶到城中辦理,但今日大節,衙門估計也沒人,小隊長不願將人扣下,平白攪擾了南山君遊玩的雅興。就處理得靈活了些,將人放進城中了。
不止如此,他還親自將人送進城內老遠,免得被哪位圍觀百姓熱情揭發,說他不按規矩辦事。
忘塵剛到城門口時便發現有法器探查自身,動念感知到源頭後,考慮到自己這凡人形象,就和光同塵,由它去了。
卻沒想到反被逮了個正著,照了個大亮,立在人群之中好不耀眼。
若不是南山君的面子,只怕今夜他不止進不了城,還免不了要到衙門坐一晚冷板凳。
一行人進了城,城中亮如白晝,熱鬧非凡。原本寬闊的街道,此時異常擁擠,摩肩接踵,不外如是。
走在大道之上,忘塵發現腳下的路面呈深色,似石非石,踩上去卻堅硬無比。
路邊攤販數不勝數,各種貨物目不暇接。兩側建築飛簷琉瓦,雕梁畫棟,真是氣派非常。二樓的窗邊、廊上,人們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更是好不開懷。
只是一路走來卻不見一個乞丐,當真令人匪夷所思。忘塵懷疑是不是官員為了過節將他們驅趕到什麽地方去了。
但一路行來,就連衣衫襤褸的窮人都沒見著,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他還注意到,許多錦衣公子身後的仆人衣著講究體面, 舉止大方得體,完全沒有卑躬屈膝的諂媚模樣。
更未見到哪位小姐身後跟著丫鬟,好像每個女子都是大小姐,皆打扮得花枝招展,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而且每個人都好似從臉上笑到了心裡。
忘塵心想,這裡的官員當真不簡單,竟將此地治理得如此繁華太平。
他將看到的這些講給玉兒,玉兒一一言道:
“兄長,乞丐不是被驅趕了,而是根本就沒有。如今人人有田地,處處有事做,養家糊口已經不成問題,哪裡會有乞丐。真要是有難處,自可去衙門求助,找個營生是不難的。
要是手腳齊全卻四體不勤,想靠乞討為生,那只會受人白眼,遭人唾棄。而且還會記錄在案,對以後極為不利。
至於衣衫,如今財貨充足,家家戶戶又有余錢,自然都穿得體面。
倒是那些錦衣公子身後跟著的隨從,其實並不是奴仆,而是雇來的護衛。
道庭早已廢除了奴隸之製,並定下道律:萬靈生而貴賤一同,不得奴役他靈(靈:如人一般有智慧之生靈)。
所以那些小姐身後也自然沒有丫鬟,長相標志的不願意伺候人,長相差的雇來又帶不出門!與其失了面子,還不如邀請三兩好友一同遊玩,自己照顧自己。
所以人人都是自己的大小姐,不用跟在別人身後卑躬屈膝,做個可有可無的隱形人。”
忘塵被連連震撼,臉上反應已經不再明顯,但心中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沒想到只是萬載光陰,天下竟變化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