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南地北的俠客皆穿上了縕袍,稍微富貴點兒的,一身絲錦,惹得無數人投來羨慕的目光。
以往這些俠客都會找個小酒館逗留一會,吹噓一下自己的所見所聞,可近日卻是奇了怪了,這些俠客紛紛對角城避恐不及,前腳進來後腳緊接著就出去了,像是城裡有什麽瘟神一樣。
無他,只因城門口處擺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桌子,兩個穿著大氅、別著軍刀的軍官就端坐在旁邊。
看這架勢是來募兵的,怪不得這些俠客面色大變,恨不得從未來過角城。
少年躲在遠處看著俠客們滑稽而逃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他觀察兩位軍官有好幾天了,這些天裡別說募兵了,就連上前詢問的人都沒有。
來角城募兵?怕是來錯地方了。
除他以外,角城的青壯們都選擇離開這個貧苦的地方,現在,城裡剩下的大多是老弱婦孺。
抓老弱婦孺去充軍?頂頭上司第一個就會砍了他們。
角城雖然地處偏遠,路途多有不便,但關於天下的大勢少年還是清楚的。
昔日稱霸八百多年的雍朝覆滅,天下三分,三方軍閥為了爭奪土地打的死去活來,每天死在戰場上的人比野草還多!
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在戰場上活下來,更何況城裡的老弱婦孺了。
那些俠客也深知這個道理,與其去給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充當炮灰,倒不如安安分分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逍遙又自在。
即便地裡種不出黃金,也比被人隨意丟在亂葬崗裡強。
來募兵的兩名軍官顯然也知曉他們在民間的凶名,不惜拉出一塊“只要參軍就有五十兩白銀”的牌子。
五十兩白銀能幹什麽?夠這群老弱婦孺走出這片貧瘠的土地,買下一棟位置尚好的民宅。若是不願出去,也足夠在遼北這種窮鄉僻壤買下十畝地。
本以為開出這種讓人心動的條件,會有無數人前來報名,可惜讓這兩名軍官失望了,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上前詢問。
少年又觀察了一會兒,在臉蛋被北風凍的通紅的時候,終於下定決心上前報名,他不想在土裡刨食,他想走出這裡。
“我要參軍!”
兩名軍官久無賴聊的躺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也是,他們只不過打賭輸了才來到遼北,平日以來,沒有一個國家的人會來遼北募兵,而他們也沒抱太大希望,只需熬過今天這最後一天就可以返回了。
二人已經在腦海裡幻想著去哪家青樓攏合雛兒了,冷不丁聽到這麽一道聲音,頓時寒氣入體,凍的二人直打了個哆嗦,一屁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要參軍?”
右側左耳像是被砍去的軍官將軍刀按在桌子上,眼神有些不善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說要參軍的少年。
一身粗布裹著的紙衣,腳上穿著不知縫補過幾次的破爛布鞋,身後背著一個用黑布裹好的長條狀物體,消瘦的身形使其顯得愈發沉重。
“你有多大。”
“一十六歲。”
缺耳軍官揉了揉太陽穴,低下頭審視著這名少年。
少年身上的紙衣看起來髒兮兮的,臉龐卻是無比乾淨,就如這地上的白雪,讓人心曠神怡。
“名字?”
“薑雲升。”少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道。
他的同伴快速將薑雲升這個名字記在檄文上,絲毫不為少年的年齡感到驚訝,年紀輕輕死在戰場上的人他見過的太多了。
這個叫薑雲升的少年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缺耳軍官又打了個哈欠,慵懶道:“留好地址,等你死了我們會把你拚命賺來的銀兩送到你家裡。”
顯然,這是一個流程,他的態度表明了他並不相信薑雲升能在戰場上立下功勳。
再者,就算立下功勳後戰死了,那些賞賜也不會到戰死的將士家人手裡。
少年將被後的長條狀物體卸在地上,笑了笑,“我不會死。”
左側軍官聞言不由蹙起了眉,覺得少年有些自大,剛想呵斥幾句,卻被少年手裡的長條狀物體吸引,好奇道:“這是什麽?”
薑雲升不假思索道:“一把劍!”
“你會用劍?”二人一陣訝然,隨後眼神很快轉變為不屑和鄙夷。
一個穿著紙衣的少年,看起來許久都沒有吃飽過了,也配妄言會用劍?
他們自己都不敢說自己現在會用刀,頂多算是會殺人罷了。
二人沒有在意,眼前這個小子明顯是在說大話,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從哪裡得來的劍,又從哪裡來的錢財拜的師?
但這些事情與他們無關,他們此行就是來募兵的,招不到拉倒,招到更好,至於上了戰場之後,新兵蛋子是生是死,於他們又有何乾系?
“可以,你過了,回去收拾下,酉時一刻在城門口等我們。”
左邊的軍官飛快的在檄文上面寫著什麽,又快速合上,見薑雲升還沒走,沒好氣地問道:“你又幹什麽?”
薑雲升搓了搓兩根手指,憨厚一笑,“銀子。”
兩名軍官才想起來這麽一回事,募兵給銀兩是他們裝裝樣子立下的牌坊,久無人來早就拋之腦後了。
他們自己都認為招不到兵,也沒對上頭說,如今經薑雲升這麽一提醒,這錢就得由他們來出了,一時間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在心裡暗罵一聲薑雲升不識好歹。
在少年的催促下,老趙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肉痛地從身後的箱子取出五十兩銀子,交給薑雲升,少年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少年離去後,二人臉色鐵青,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
一個寸土之地的鄉野小民竟敢跟他們提條件,即便這個條件是他們先立下的,但臉面上總歸有些過不去。
可惜,少年不懂這些大人物的心思, 就算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
薑雲升離開招兵處後,快速回到了西城的一座土屋。
院中有著一位老人悠哉地躺在搖椅上曬著太陽,聽到動靜,老人睜開半眯著的雙眼,輕聲說道:“回來了?”
薑雲升露出一個純潔的笑容,從懷中掏出了錢袋子遞到老人手裡,“給!”
老人掂量著錢袋,“唰”一下坐了起來,“你去招兵處了?”
薑雲升一點也不驚訝老人的反應,師父走後,就是眼前的這位老人一直照看著他,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嗯”了一聲後,薑雲升說自己酉時就要走,此次是特意過來道別的。
老人平靜的將銀子放至一旁,輕聲問道:“知道要去哪個國家嗎?”
薑雲升想起兩名軍官那身大氅胸前的玄鳳標志,對著老人一笑,“南楚。”
老人點了點頭,淡然道:“我若沒記錯,鑫兒也在南楚,有什麽事你且去找他。記住,這是個人吃人的世道,不管是誰都要提防著,有些人表面上仁義,背地裡乾的盡是偷雞摸狗的勾當,有些人滿嘴謊言,卻是能踏踏實實地替你做事。每個人為了生計都帶上了虛偽的面具,這些事情你得自己去看,當然看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至於如何才能不走眼,全靠你自己去悟。”
薑雲升沒有回答,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老人講的太過複雜。在他看來,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哪有這麽多虛頭道道。但他還是記在了心中。
有些東西不曾經歷,不知如何上手,有些事情不曾面對,也不會心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