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壘起的七丈城牆看起來堅固無比,不像薑雲升剛從遼北來時見到過的那座蒼涼城關,反倒是給人一種雄偉絢麗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是奇怪,至於哪裡奇怪,薑雲升也道不出個所以。
燕南歸拍了拍薑雲升的肩膀,才讓他回過神來,第一次來金陵的他也是如薑雲升這般,面對著城牆發呆,那時候的金陵還不叫金陵,叫建康。
只不過,三十年物是人非,他也不再是那個滿腔熱血的毛頭小子,卻仍有毛頭小子站在城面前發呆。
金陵城處於一馬平川的平原,江南氣息很重,城內的建築剛柔並濟,卻不給人一種突兀的感覺,反倒與景象合而為一,渾然天成。恍惚間,薑雲升仿佛又回到了廣陵。
跟著燕南歸進城後並沒有過多停留,而是徑直往西走到了一座破敗的道觀前。
薑雲升抬眼望去,依稀能從模糊不清的石碑上,分辨出“洞玄觀”三個字。只是,台階上的青苔表明這裡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推開門,道觀內雜草叢生,顯得更是荒涼。
薑雲升不由問道:“燕叔,來此地何意?”
燕南歸沒有隱瞞,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見一個人。”
見人?薑雲升心中有些古怪,這種地方還會有人居住?
從立在院中那頂銅鼎裡面的香灰不難看出,昔日這座道觀的香客也是絡繹不絕的,只不過不知是什麽原因,斷了香火。
“你二人可以自行看看,我去後面找個人。”
撂下這句話後,燕南歸便徑直離去。剩下一對少年少女不知交談些什麽。
薑雲升的性子本就沉悶,加之他不知少女喜歡什麽,更是無從開口。而少女也因幼年經歷早熟幾分,所以對她來說,薑雲升更像是孩子一般。
二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當中,靜的有些可怕。
良久之後,少女率先打破這份沉默,眨著眼睛對薑雲升說道:“說來奇怪,南楚的道門似乎銷聲匿跡了。”
薑雲升不由心中一動,道門的底蘊比雍朝還要悠久,也是本土的勢力,可他來到南楚之後,只見過一個隱居的老道和眼下這座破敗的道觀,年輕道士卻是不曾見過。
“難道搬到了內城裡面?”
林晚霜搖頭微笑道:“內城裡面居住的都是朝廷官員,哪裡來的道觀。”
薑雲升狐疑道:“你又沒來過金陵,如何知道?”
“紅昭坊有不少姐姐以前就是內城的。”
林霜晚說了這一句話後,忽然沉默了。
薑雲升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無意的話,戳到了林霜晚的痛處,弱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什麽?”少女像是沒聽到一樣,又問了一次。
“我說對不起。”薑雲升重複了一遍。
林霜晚捂住嘴巴輕微的抽搐起來,嚇了薑雲升一大跳。再三確認後,薑雲升才知道少女是在偷笑。
薑雲升不明白,只是說聲對不起而已,為什麽要笑?
少女也沒給他解釋,他覺得薑雲升呆呆的樣子很有趣。
薑雲升正想要張嘴說些什麽時,燕南歸卻從一旁走了出來,身邊也多出來一個人。
薑雲升盯著這個冒出來的人,不由蹙起了眉頭,這個人很是古怪。
來人一身破爛道袍,全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亂糟糟的頭髮肆意灑在肩上,看起來很久都沒清洗過了,唯一乾淨的也只有一張臉,比林霜晚的臉還要白上幾分。
“就是這位小姑娘?”
髒老道一張口,就漏出了兩個黑乎乎的大洞,原來是門牙掉沒了。
“是她。”燕南歸點了點頭。
髒老道臉上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我怎麽感覺她有些眼熟呢?”
燕南歸輕輕一笑:“這是任兄和兆雪的女兒。”
髒老道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連忙後退了幾步,“狗日的燕南歸,老子和你多少年沒見了,一見面你就要坑害老子?”
燕南歸沒有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髒老道,“能不能改,給個話。”
髒老道張嘴欲罵,可看著燕南歸充滿希冀的眼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面子還是值些錢的,只不過後果你可想好了,畢竟是那位將她打入奴籍的。”
“你只需改,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髒老道正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忽然抬頭看到了薑雲升,不由問道:“小子,你不勸勸你師父,想親眼看他送死?”
薑雲升沒有吭聲,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眼前這老道是何人。
“沉雲道長,這你可就猜錯了,這小子不是我徒弟,而且他身上的麻煩要比霜晚的麻煩更大。”
“什麽麻煩還能比前朝郡……”沉雲道長剛說了一半,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立馬站了起來看著薑雲升背後的木劍,驚疑不定道:“莫非是……”
燕南歸笑道:“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沉雲道長不吭聲了, 早年間他聽過一個傳聞,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如今見燕南歸這樣,倒是有些信了。
“你說,你都多少年不曾管過江湖之事了,如今卻要……唉!”
沉雲道長垂頭喪氣的歎了一聲,多少都對眼前這二位的身份避恐不及,偏偏燕南歸要攬到自己身上。這樣也就算了,偏偏還要拉著他下水。
“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
燕南歸神不改色,嘴角依舊掛著笑容。
“罷了罷了,我是怕了你了,不過若想讓這丫頭恢復良籍,他必定會知曉,你真的想好了?”
沉雲道長語氣重上了幾分,想要知道燕南歸的決定。
燕南歸沉默片刻,輕描淡寫地吐出幾個字,“來之前,我已經殺了他們的人。”
這讓沉雲道長驚的又跳又跺腳,罵了一句,“你個混帳東西!”
然後他飛快地跑到門口,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後才松了一口氣,“燕南歸,你活夠了老子還沒活夠,我答應你了,帶上這兩個人,趕緊滾!”
燕南歸並沒有和沉雲道長爭吵,走到薑雲升二人面前,拉起二人的手,輕輕道:“走吧。”
走到門口時,燕南歸忽然回頭,對著在跪地拜神的沉雲道長說了一句:“你渾渾噩噩這麽多年,看似活著卻早已死去,何不讓去報仇讓自己早日解脫?”
說完後,燕南歸便拉著二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三人走遠後,跪在地上的沉雲道長忽然站了起來,瘋癲自若的笑了起來,“若能報仇,我又何苦苟活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