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晚沒有說話,卻也用好奇地目光看著燕南歸。
沉雲老道給二人的印象太奇怪了,奇怪到像是瘋了一樣。偏偏他又講的清道理。
燕南歸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洞玄觀,用略微惋惜的語氣說道:“他啊,一個天才也是個瘋子。”
“天才和瘋子?”
薑雲升有些困惑,他不明白兩個截然相反的詞,為什麽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燕南歸邊走邊說:“他是趕上了好時候,雍朝末帝大開科舉,他是第一位狀元,盛京城內的煙花巷陌,無不偎紅倚翠,好不意氣。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十八路諸侯共討末帝,他這位才子也淪為了階下囚,甚至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子死在面前。”
薑雲升沒注意到林霜晚的臉色不自然起來,感慨道:“十八路諸侯為何要討伐末帝?”
燕南歸頓了一會,緩慢地吐出兩個字,“昏庸。”
薑雲升沉思片刻,遲疑道:“開創科舉使天下皆可為官,末帝不似昏庸的表現。”
燕南歸笑了笑:“功與過,向來不是我們說了算的。史官洋洋灑灑的一筆便能混淆黑白,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想讓你以為那就是真相。”
“那書上說的道理都是錯的?”
“也不盡然,棋子分黑白,人分好壞,是好是壞取決這件事損不損害他們的利益,你覺得他們會是誰?”
燕南歸心情出乎意料的不錯,竟忽然考起薑雲升來。
薑雲升低頭思慮著,良久之後才給了一個他認為的答案,“世家大族。”
“你隻說對了一半,剩下一半源於人的貪婪。”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來到秦淮河南岸的一處廢墟,殘陽如血映照在廢墟之上,顯得更加蕭瑟。
燕南歸伸手指著這片廢墟,“強如王謝兩大世家,也隨著這烏衣巷淪為了歷史。再怎麽強大的士族也抵不過時間的流逝,不過仍有新的世家上位。或許一開始他們也想締造一個永不衰朽,公正嚴明的家族,可最終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他們的出身。”
薑雲升感到燕南歸若有所指,先生曾說過,這個世界有陰有陽,缺一不可。凡事都有著兩面性,可他自己卻看不通透。
“你二人不要走太遠,我去尋處住所,那邋遢老道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回話,我們需要在金陵暫住一段時間了。”
燕南歸打開紙扇,轉身過了橋,向著曾經的烏衣巷走去。正如他所說,雍朝的烏衣巷覆滅了,屬於南楚的“烏衣巷”正冉冉升起。
夜,來的悄無聲息。
薑雲升心裡有些不踏實,這種古怪的氛圍實在讓他難受,可他實在不知道如何與姑娘講話,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一句“你冷嗎?”
少女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你以往沒和女子講過話麽?”
薑雲升認真地思考了一會,然後在少女的目光下,誠懇地點了點t頭,“好像……真的沒有。”
“你從小到大都沒有玩伴嗎?”少女眯著眼,有些不相信薑雲升的話。
紅昭坊的一位姐姐曾告訴過她,看起來越是沉悶的男人越會騙人,因為他可以沉悶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分不出真假來。
薑雲升搖了搖頭,很肯定的回答道:“有。”
少女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心中暗想那位姐姐說的果然沒錯,可下一秒就看到薑雲升將他背後的木劍取了下來,嚇了她一大跳。
“你要幹什麽?”
“這就是我唯一的玩伴。”
氣氛又開始沉默了,少女怎麽也沒想到薑雲升竟是這個回答。
“那你也很孤獨咯?”少女用略帶調皮的語氣問道。
此時的她身上少了幾分老氣橫秋,多了絲少女的俏皮靈動。
薑雲升搖了搖頭,他從未覺得孤獨過,他所向往的世界一直在他的心中,又怎會孤獨。
“你很孤獨嗎?”薑雲升反問道。
“是啊。”少女有些累了,不斷地搖晃著酸痛的胳膊,“在選花魁之前,我們從未出去過,每天都有人過來教我們今天要幹什麽,明天該幹什麽,有時候我到希望自己像那窗邊的小草,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長。”
這是薑雲升第一次知道,原來女子有兩面性,明明上一秒還像個大人的林霜晚,在這一刻像個妹妹一樣對她倒著苦水。
薑雲升沒有打斷她,就這麽一直靜靜地聆聽著,一如聽著昔日師父的教誨般。
他也明白,為什麽燕叔這個看起來比較隨和的人,要一把火燒了紅昭坊。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紅昭坊教的東西未免太過殘忍。
繁星不知何時探出了頭,燕南歸還沒有回來,衣衫單薄的二人覺得有點冷了,不知不覺地拉近距離以此取暖。
少女望著荒涼殘照的朱雀橋,有些困倦道:“小時候我聽我娘說過,到了晚上秦淮河就會兩岸通明,一些花船從河上遊過,小販們吆喝著賣糖葫蘆咯。現在看來,再也吃不到糖葫蘆了。”
薑雲升一怔,少女身上淡淡的體香讓他心猿走馬,只聽到了糖葫蘆三個字,下意識地應道:“這時候去哪買糖葫蘆?”
少女心中有些生氣,乾脆扭過頭去不搭理薑雲升了。
少了二人的私語聲,昔日車水馬龍的朱雀橋前,再次歸於寂靜。凜冽的寒風凍的二人直打了個噴嚏。
薑雲升望著燕南歸離去的方向,心中嘀咕著燕叔怎麽還不回來。
……
剛剛以二十貫錢賃居一處私院的燕南歸,快步往著朱雀橋邊趕。在烏衣巷深處,一群嶄新的巷子拔地而起,這是遊龍衛家眷的府邸,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和別人談妥,想著路上可能會遇到遊龍衛,便沒帶薑雲升他們一起過來。
不出所料,這一個月他們就要在這裡度過了。
因為裡面住著遊龍衛高層人物的家眷,所以平日裡遊龍衛不會監察這處地方,待沉雲道長有回信後,也可直接離開此地。
燕南歸也是為了安全起見,玩了手燈下黑。
可燕南歸怎麽也沒想到,就在趕到朱雀橋橋頭時,前方多了一道背著雙手,抬頭望月的人,男子的長發被夜風吹亂,顯然已經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