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蓋在身上的被褥,薑雲升坐在床上,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整個房間是用竹木搭建成的,導致薑雲升的身體散發著一絲淡淡的清香,濃鬱又持久。
薑雲升並不排斥這種香味,聞起來讓人心曠神怡,連帶傷痛也減輕了些。
薑雲升穿上那雙縫縫補補的步鞋,扶著牆邊走到了門口,他想知道在他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會是那個一身白衣,溫和爾雅的男子救了他麽?
推開門,一絲溫涼沁入心扉,映入眼簾的是綠色盎然的竹林,不遠處,一位穿著紫色道袍的老道正與那名白衣男子坐在石墩上下棋。
風若不動,他二人便不動,一行一舉都與此地相得益彰,渾然融為一體。
聽到動靜,二人依舊不肯把視線挪開,仍沉浸在棋局上,薑雲升心生好奇,忍不住上前查看。
只見棋盤上黑色棋子如溪流排開,看似毫無章法,卻又緊密相連,中間的白子則如溺足之人,再怎麽掙扎也改變不了被洪流淹沒的命運。
薑雲升頭腦嗡嗡作響,仿佛身臨其境,呼吸都變得模糊起來,後背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汗水打濕。
若不是親眼所見,薑雲升也無法想象,一盤棋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只是一眼,就讓他的心神失守。
好在,這種狀況沒有持續多久,便已分出勝負。
燕南歸舉著白子不知該往哪落,一番糾結過後,終是歎了口氣,“我輸了。”
紫袍老道輕輕揮袖,棋子如逆流般倒回至棋笥中,他淡漠地瞥了燕南歸一眼,“人生如棋,一步錯步步錯,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燕南歸灑脫一笑,對著老道恭敬地行了一禮,“現在收手也已經來不及了,若是前輩肯助我,說不定……”
“住口!”
燕南歸話音未落,便被紫袍老道打斷,他一把抓起棋笥裡的棋子如雨點般灑落在地,氣急敗壞道:“前塵往事早已與老夫無關,這小子傷勢既然好了,你便從哪來從哪回吧,老夫年紀大了,好走不送!”
燕南歸見老道發怒,生生地將嘴邊的話噎了回去,萬般算計都化作了苦笑,起身又對老道鞠了一躬,“既然前輩不願,晚輩就此別過,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前輩多多體涵。”
紫袍老道“哼”了一聲,將頭別到一邊,看都不看二人一眼。
燕南歸搖頭苦笑地走到薑雲升身邊,用眼神示意薑雲升不要說話,隨後帶著薑雲升向著曲幽小路走去。
走了半個時辰,那片竹林徹底消失在眼前,薑雲升終是忍不住發問了:“前輩,那道人是?”
“他的身份我不便告訴你,否則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你也不必多問。”燕南歸搖了搖頭,眼裡是藏不住的失落。
薑雲升蹙起眉,僅僅是一個身份就能給其他人帶去殺身之禍?
據他觀察,老道的修為極高,甚至於伸出一隻手就能捏死他,這等人物竟還會有人想要殺他?
忽然,薑雲升想到了什麽,面色變得蒼白無比,緊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燕南歸見薑雲升這般模樣,便知曉他猜出了一二,微微笑道:
“好了,不提他了,倒是你小子,身上麻煩也不小,遊龍衛被世人譽為最不能招惹的四大勢力,卻偏偏找上了你,你一日不死,他們便不會放過你。”
薑雲升臉色猛然巨變,他前些年一直在土裡刨食是不錯,卻不代表他對天下的局勢不了解。
南楚遊龍衛、西北暗衣閣、中州天策府以及血煞十三樓,這四大勢力常人提都不敢提,皆能讓小兒止啼。
前三者屬於三位掌權者的暗衛,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都由他們去做,上查文武百官,下視黎民百姓,任何風吹草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民間甚至傳言,你一出生,最了解的恐怕不是你的雙親,而是這些潛伏於陰影中的暗衛。
至於血煞十三樓,則是一個殺手組織,不管你的仇人有多大勢力,到了何等境界,只要出的起價,血煞十三樓便會展開無止境的追殺,直至目標徹底死亡。
為此,江湖中還流傳著一首民謠:
血煞十三樓,黑夜取人首。
自視莫甚高,閻王請君走。
據悉,已有數位陸地神仙境的人物死在了這群殺手手裡,十三樓的樓主,更是無人見過真面目,只是流傳其使用的武器是血滴子。
薑雲升想不明白,自己初來乍到,怎麽就得罪上了遊龍衛。
“莫要多想,船到橋頭自然直。,遊龍衛想殺你,就會有人想保你。”
見薑雲升面露擔憂之色,燕南歸情不自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寬心。
“既是如此,當日前輩為何還要救我?”
薑雲升望著搖曳著紙扇的雁南歸,忍不住問道。
“你不過一十六歲的少年,當日倒在我面前,若我轉身就走害你平白丟了性命,豈不違背我心中的俠義?”
燕南歸似是早有所覺,當薑雲升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很快就給出了答覆。
薑雲升不解,那位教他讀書識字的老人曾告訴他,這世界上最傻的人就是整天把俠義掛在嘴邊的,若是遇到這種人,趁早離他遠點,不然腦子也會跟著變壞。
曾經的薑雲升對老人的看法深以為然,直至今日,他見到燕南歸,這種想法才有所改變。
若是燕南歸不講俠義,自己恐怕早就死在了遊龍衛手下。
一邊是他敬若恩師的老先生,一邊是於他有著救命之恩的燕南歸, 兩者有部分重疊時,薑雲升的內心也愈發矛盾。
涉世不深的他,不知誰說的才是正確的。
既然不能分辨,不如再多觀察些時日,先生也說過的,許多事情必須自己親身體會才能有所明悟。
於是,薑雲升緊跟著燕南歸的步伐,一步也不錯。
燕南歸察覺這一幕後,悠悠地轉過身子,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薑雲升緩緩道:“我於遼北而出,本應去兵部點卯成為軍戶,不曾想卷入這場風波當中,自是不能再去兵部,正如前輩所說,遊龍衛不會放過晚輩,晚輩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燕南歸顰著眉看著眼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的自己。
一樣的不諳世事,一樣的想功成名就,只是後來才發現,不過一場虛妄罷了。
“我現在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險,倘若一個不慎,你會死的比現在還要慘。”
“晚輩不怕。”
燕南歸笑了,以他的實力完全沒有必要帶著一個累贅,可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見見薑雲升能走到哪一步。
會和他一樣?還是泯為眾人?
“你手中的這柄木劍鋒利否?”
“心若鋒利,劍便鋒利。”
薑雲升握住木劍,思緒飄回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他握著木劍,對一個老者問出了同樣的問題,老者就是這麽回答他的。
得到答案後,燕南歸滿意的點了點頭,“從今往後你便叫我燕叔吧,走,我們該繼續趕路了。”
“去哪?”
“廣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