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夜的馬蹄聲中,兵戈乍起;在今早的城牆上,頭顱高懸。
黑雲低壓,明明是春季,卻刮起了冷冽刺骨的寒風,白夜城仿佛忽然間沒了生氣,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些許搬運屍體殘骸的人在到處走動。
陰霾漸襲。
當戰爭的殘酷毫無保留地展示在世人面前之時,那些希冀著在這裡分一杯羹的人,才感受到了一種無力感,如磅礴大雨,避無可避。
不是所有人都怕死,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怕死,白夜城的人理所應當地少了很多。
這其中不包括白浮生一行。
“白老哥,你說——齊王會不會敗?”
陳景松一改常態,憂心忡忡地問著。
“當你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心裡應該就已經有了答案。”白浮生答。
隻一句話,眾人皆陷入了沉默之中。
“屋裡好悶,我要出去走走。”陳景松起身,接著陸離也跟著起了身。
“有什麽事傳訊就好。”
白浮生看著兩位心情明顯不好的青年,輕聲道。
兩人只是點了點頭,便徑直離開了房間。
說到底也只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天驕,見到這樣慘烈的場景,沒有道心破碎,沒有逃避,已經算得上心性不錯。
沒有哪個正常人的心真的堅如磐石,如果有,那他或許已經算不上人類了。
白浮生閉上眼睛,他回想起了劍閣山門被攻破之時的場景。
嘈雜的腳步聲夾雜著劍鋒在血肉中移動的聲音,法寶符籙漫天飛舞,異象和霞光遍布天空,但終末了卻全都化為了——烈火與鮮血,斷劍與殘骸。
夢中那一世也有戰爭,他曾看過視頻,那些身處戰爭中的人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排隊走向了死亡。
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把心中的積鬱排出,他稍稍安撫了一下膝上正在輕輕顫抖的萬事小,轉頭看向了在一邊發呆的小鯉。
“出去走走?”
“啊?”
小鯉沒想到老爺竟然會主動帶上自己,回過神來之後連連點頭,語氣卻有些心不在焉。
“好啊,老爺。”
白浮生起身,左手握著長劍,走出了房門,他看著院子裡散落滿地的梨花,頭也不回地問道:
“小鯉,你現在是什麽心情?”
“不知道為什麽有點難過,外面的世界也不是那麽有趣,我還是想回瀾滄江。雖然我的洞府很小很小,旁邊還有很大很大的大妖,但是真的很舒服,每天什麽都不用乾,看著江上的船走來走去,還能聽一些有趣的故事,已經很好很好了。”
“那你想回去麽?”
“嗯,有點想也有點不想。”
“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要是跟著老爺的話,好像也沒那麽難過了。”
“因為我給了一枚龍珠?”
白浮生停下腳步,微微偏頭。
卻見小鯉搖了搖頭,看著白浮生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
“老爺那天沒有順手殺了我;後來我擅自想送老爺回屋老爺也沒有怪我;老爺也沒有什麽事都讓我去做;我給老爺送禮物老爺還會誇我;我明明什麽都沒做,老爺還把那顆龍珠給了我;昨天西夏的修士來襲擊,老爺還帶著我跑出來了。
“我都記著呢!”
小鯉眨了眨眼,眼中又出現了一抹追憶,她說:
“在瀾滄江我都是一個人,從來沒有遇到過老爺這樣的人誒!
“連聽都沒聽過。”
“聽都沒聽過?”
“聽都沒聽過。”
“那我要是有一天讓你回瀾滄江的一條支流當一方神靈你願意麽?”
“啊?”
小鯉猶豫了片刻。
就在白浮生以為她會拒絕的時候,他卻又聽到小鯉說:
“老爺,從白夜城到瀾滄江很遠很遠,在到瀾滄江之前,我能不能一直跟著老爺啊?其實我會做很多事情的。”
“當然可以。”
“小鯉已經很滿足了,瀾滄江有很多很多鯉魚,能修煉成精的很少很少,能跟在老爺身邊的,就我一個!”
“這樣啊。”
一人一魚陷入了沉默,一前一後地走在客房院落後邊竹林的小路上,心思各異。
不知過了多久,白浮生忽然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個以前從未到過的地方。
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從旁邊的小路拐進,幾步路之後,視野驟然開闊,一顆極為高大的樹木屹立在中心,四周全是花圃,正盛開著大片火紅。
一座木屋落在花圃旁,門前的躺椅上躺著一個人。
“我說今天一覺起來花全開了,原來是有客來訪。”
一道溫潤的聲音自風中飄來,那位老人從躺椅上起身,對著白浮生招了招手。
走近,卻見那老人沒有絲毫氣息波動,好似一個隨處可見的鄉野老農,也沒有什麽高深莫測的眼神或者微笑,只是驚訝和淳樸。
“我這裡沒什麽好的, 也就百花釀還行,我自己釀的,嘗嘗吧!和店裡賣的那種不是一個檔次的。”
老人帶著兩人進了木屋,從櫃子中翻出一個壇子,揭開了泥封,拿了兩個碗,倒了三碗。
“我認得這把劍。”
老人抿了一口酒,指著白浮生腿上的萬事小,
“那是三十年前,也是在打仗,也是一個早晨,也是一個年輕人,拿著這把劍,走進了這裡,喝了我三碗酒,在那顆建木幼苗上掛了塊牌子。”
白浮生聽得認真,見老人說完了,他才輕聲開口:
“那是我師兄。”
老人點了點頭,一副理當如此的模樣,又低頭飲了一口酒,臉色變得紅潤起來,他看著白浮生,
“心有迷茫,可以去看看你師兄留下的牌子,就在外邊那顆大樹上,你應該能認出他的氣息。”
“多謝。”
白浮生起身,放下酒碗,提著劍向外走去。
見狀小鯉也準備起身,卻被老人攔下,他呵呵笑道:
“小姑娘就不用去了,那地方就一顆破樹,沒什麽意思,不如陪老頭子我聊聊天。”
來到屋外,一圈花圃被劃分成了八塊,將那顆巨大的樹木圍在中央。
在白浮生走到其中一條小路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左手的萬事小在輕輕顫抖,一陣若有若無的劍鳴聲出現。
穿過小路,萬事小越發躁動,終於自行出鞘,飛上了那顆樹的枝頭。
不多時,一塊牌子便被它帶了下來。
它懸在白浮生身前,像是在悲鳴,又像是在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