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裡一陣風吹來,金黃一片的田裡,稻穗正隨風微擺,相互碰撞下發出“沙沙”的聲響。田埂旁的樹梢上一陣蟬聲鳥啼,稻田裡偶爾傳出三兩聲蛙鳴,伴著風聲稻聲,構成了好一副豐收妙曲。
靠近小木屋一側的田裡,兩個男人正在賣力地割著稻子。五棵稻並排為一壟,約摸一分地。精壯些的漢子速度很快,他已收割到第六壟了,而旁邊瘦弱點的卻隻割了不到三壟。
割完三壟已累到不行,於是招呼著精壯漢子歇息喝水。瘦弱漢子正是張齡,來到這裡已滿一年。精壯漢子則是林雙虎,帶著妹妹林小雯相依為命。那天張齡因饑餓昏迷,被林雙虎兄妹救起,而後便跟著這兩兄妹過活。
二人正在收割的稻谷是【紫陽米】,因成熟的谷苗葉子邊緣部分帶些紫紅色而得名,介於一階靈米和凡俗谷物之間,碾出來的稻米含有一絲微弱的火靈氣,生米有點辛辣味道,煮熟後卻很是香甜可口。雖然靈氣含量稀少,但其產量高於一階靈米,因而成為本地築基宗門【玉衡宗】低階弟子的主要食物來源。
這片山谷隸屬於玉衡宗,地下有一條火靈脈,但卻過於稀薄,既不能用於煉丹煉器,也無法種植一階火屬性靈植,因而用來種植這種高產又好伺弄的紫陽米。畝產大約四百斤,可供三五十玉衡宗弟子一年食用。
休憩的時候,二人便閑聊開了。
“雙虎哥,我看今年咱們這谷子長的蠻好,怕是個豐收年吧?”
“是呢,上月的秋雨來得及時,今年又無甚災病,肯定會豐收。我已經與外門李管事說好了,攢夠了錢,小雯明年便可以進入下院,習些粗淺禮儀、針線活計,進門裡做個仆婦婢子,將來說不定還能嫁個仙師做小妾,那日子就好過了啊”,林雙虎滿臉憧憬地說道。
“切,你怎眼目如此短淺,小雯這妹子聰明伶俐,又心地善良,還很有俠女風范呢,做甚也比去宗門做丫頭婢女強吧?”張齡不屑說道。又想起初到的那天,小雯懇求雙虎收留他,心中頗為感激,滿心希望這妹子過得好,不由得鄙視雙虎對乃妹的安排。
“咱們這樣的凡人,生來就是這樣的命,做宗門婢女,怎麽也比乾農活嫁村夫強吧,再說了,宗門可不好進,小雯有沒有戲還不一定呢。”林雙虎感慨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理當立志如鴻鵠,展翅高天,遨遊萬裡,怎麽能安於做這凡夫俗子,伺候他人,而且…”
“咯咯,而且小女子並不是大丈夫,兩位哥哥該回家吃飯了!”只聽得一陣嬌笑,小雯已站在院子門口喊上了。
“走吧,鴻鵠,吃飽飯,今天可是要收完五畝,我割你打,爭取我們十天收完這稻谷,免得熟透了掉地裡。”林雙虎站起來拍拍屁股,整了整小褂,率先回屋,張齡苦笑一聲跟上。
………
二人趁著月色,忙到半夜,終於完成了今天的任務。張齡甩甩疼得已找不到的雙臂,癱倒在床上。身體雖累的不行,但大腦卻依舊難眠。
算算日子,張齡穿越到這已一年零一月了,最初的茫然懵懂已經過去,現在倒頗為喜歡這樣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前世杠杆炒股到負債輕生,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對新環境的適應,仿佛已是別人的故事了。只是偶爾想起家中年邁的父母,總感覺心裡有個東西堵著,久久難以平複。
從閑暇之余和林雙虎的多次閑談之中,張齡了解到不少這裡的基本情況。
此界,是比前世武力值高許多的地方,有武藝高強的江湖豪俠,更有高來高去的修仙者,相比而下,底層凡人只是如草芥豬羊一般,要麽被壓榨,要麽去依附,生存空間並沒有多少可以突破之處。
林雙虎以前就是個武者,在凡人世界算是中流偏上的層次。卻因為一次打抱不平而踢到鐵板,雖有人作保留得性命,但卻被廢去內功,隻得帶著妹妹遠走他鄉,來到這玉衡宗賃地種稻。依附於修仙門派,倒也不怕仇家追過來。他現在只希望妹妹能進入門派,將來老了可以受些照拂。
張齡作為凡人,能遇到林家兄妹,有個落腳點,已然是幸運非常。醒來那天他暗自立誓,要活出不一樣的精彩人生,可照如今的發展趨勢,人生確實不一樣了,但卻很難精彩。他也想過請林雙虎傳授武藝,但雙虎告訴他,學武也是要從娃娃抓起,現在的他骨骼早已閉合,無法成為高手,只能比現在身板稍強一點。
而修仙者的世界,更是與凡人有著巨大的鴻溝。修仙雖無關骨骼閉合,但卻更要看靈根資質,況且也得有機會接觸到那些修仙者,讓人測試一下才行。
這是個重武輕文的世界,憑肉體凡胎走文化路線貌似也行不通,任你滿腹經綸,別人隔空就能乾掉你,真到生死一刻,肚子裡裝再多墨水也無濟於事。再者張齡前世專業古漢語,帶來的幫助也僅僅讓他在三個月內熟悉了這方世界的語言文字,前世養成的思維模式或許可堪一用,但想想為何落得這般田地,恐怕也用處不大。
想回去也是不可能。最初穿越的幾個月,張齡多次返回現場查看,根本沒有所謂“時空通道”的蛛絲馬跡。
前途晦暗難明,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他依然是很不甘心,二世為人,怎麽也要做出點成就,不然怎麽對得起大老遠走這一遭?他雖不屑於林雙虎把妹妹送去宗門為奴為婢的想法,可仔細回味起來,雙虎的打算可能真的很務實?
“幾日後玉衡宗外門李管事過來接收靈米,看能否攀扯上關系,想辦法混進宗門,再徐徐圖之?”
“唉,好久沒煙抽了啊,如今早已忘了香煙的滋味了!”
紛繁雜亂的思索良久,張齡慢慢睡去,或許只有枕頭下那隻早已沒氣的防風打火機,才能解讀他此刻心中的憂鬱。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木屋小院裡,帶來了新一天的生機與活力,院子裡擺滿了裝靈谷的特製布袋,靜靜等待著李管事的到來。
今天是交割靈米的日子。
一大早,三人已洗漱收拾停當。張齡戴上了布做的頭冠,林小雯特意給張齡做的粗布長衫,也被他套在了身上,對著水缸一照,可真有點古裝劇那味道了。張齡很滿意今天的扮相,認為自己就是那傳說中的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不過也有一點難受和不習慣,熱啊!
林雙虎開口道“張齡兄弟今天可要打起精神應對,好好奉承這李管事,他可是練氣境的仙師大高手,萬萬不敢得罪!”
今年收得紫陽米稻谷約兩萬四千斤,按照林雙虎的估算,刨去三人來年的嚼谷兩千斤上交宗門的五千斤地租,剩余一萬七千斤,總值約莫四十兩銀子。林氏兄妹這七八年間,攢下了近二百銀,雙虎打算這次李管事來了當做封紅,以換取小雯進入宗門打雜的名額。張齡大感長了見識,心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這方世界也不能免俗。
張齡想到將要見的是傳說中的修仙者,內心也是頗有期待,很緊張,正經肅立,時不時的檢查身上的裝束,生怕有不合此地規矩的地方。
三人就這樣在院子裡等了一天,直到日頭西斜也沒有看到哪怕一個人影。
眼見要苦等一天,林雙虎已急得在小院裡打轉,額頭上少有地冒出了細密汗珠。往年仙師大人們可很準時的,今年莫不是出了什麽變故?小雯的好事就在眼前,可別黃了。張齡表面看起來倒比林雙虎鎮定,但內心其實也慌得很。直到小雯招呼兩人進屋吃飯。
三人在期盼和焦躁不安中度過了大半個月,沒等到李管事,卻來了等一場罕見的秋後綿雨。林家這木屋小院,房屋本就不甚寬敞,三間屋子一間小倉,還有個房農具雜物的小屋,如今全被用來見縫插針地堆放紫陽米,張齡和林雙虎擠在一張小床上,連下腳的地方都夠嗆,即便如此,院子裡也還有一大堆,估量著也有個一萬五六千斤,上面隻蓋了幾層草蓑。眼看著稻谷即將發芽,辛苦一年的豐收也將變成累贅,更是耽誤了小雯的前程,林雙虎著急上火,嘴上也長了個豆大的燎泡。
七八天的連陰雨終於是停了,這天夜間,三人正坐在小院商量對策,卻見遠處夜空中突然升起一道紅光,那紅光仿佛一條通天柱,照得漆黑的夜空都似明亮了不少,亮了足足大半夜,絢爛而淒美。三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光柱,久久無語。
待紅光散去,林雙虎沉聲說道:“是宗門方向,恐怕是出了什麽事,我要去查探一下,宗門離這裡有五六百裡,一來一回怕是要近半月,張齡兄弟你好好照看一下家裡,明兒太陽出來,把稻谷都攤開來晾曬,能挽回一點是一點。小雯要聽你張齡哥的話,你二人不要四處隨便上山,以免發生不測”。
張齡得知林雙虎要孤身前去,連忙勸道:“如今情況不明,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我看這仙師李管事已失約近月余,而這半夜的紅光也來得蹊蹺,多半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說不定那邊正在打戰,你現在跑過去太過危險,不如等等罷”。
林雙虎焦急的在院子裡轉著圈圈,嘴裡大喊:“不能等了!我們得盡快把谷子交上去,要是再來一場綿雨,一年就白幹了,小雯也馬上十四了,再大點門裡誰會要?我們兄妹倆流落此地,不就是盼著能有一天靠上玉衡宗這顆大樹嗎。如今好不容易要攢夠了封紅銀子,可不能就這麽打了水漂。我已經決定了,明早天擦亮就出發,這一路我會小心行事,我雖內功被廢,但拳腳底子還在,不礙事的。小雯去給我準備點乾糧吧!”
張齡見如此情景,知道勸也無用,便默默地去幫忙,準備林雙虎的這一次出遠門。
第二日天色尚朦,林雙虎便告別了二人,踹了十兩碎銀子,獨自踏上了前去宗門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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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齡與林小雯這兩人,就這麽在等待中過了月余,眼看就要入冬了,這期間張齡從屋後砍了幾棵小樹,用稻草搭了個大棚子,把稻谷盡數搬到裡面。幸而老天照拂,從那次連陰天后便一直豔陽高照,隻損失了三四千斤,擠擠倒勉強能夠得到小雯的入門封紅。
小雯每日都要到山谷口張望好幾次,盼著能早日迎回乃兄。
這天夜裡,張齡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突然聽見一陣狗吠,忙起身開門,卻見院門口柱子上半倚著一個人。舉起油燈湊近一看,竟是已離去月余的林雙虎,此刻的他滿臉血汙,渾身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大口的喘著。
張齡趕忙叫上小雯,把他架著拖回屋。
昏黃的油燈靜靜地燒著,映照出林雙虎那慘白的臉色,蠟黃一片甚是淒慘。慌亂中,小雯找來金瘡藥,正要給他塗上,卻被他用手輕輕擋開。
“我當日離開家,隻十來天便趕到玉衡宗,到了那裡,卻發現整個宗門已化為一片廢墟,山上地上全是屍體。我既害怕,又掛念你們,隻草草探查了一會,就往回趕。誰想第二天就遭到了山裡的野獸襲擊,我受了傷走不快,萬幸終於趕回了家。”林雙虎大口喘著氣,用了好一會,才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些話。一旁的林小雯,早已哭成了淚人。
林雙虎瞪大了眼睛望向對面的張齡,歇了好一會,才緩緩接著說道:“張齡兄弟,我那天第一次見你,就直覺你是個善良可靠,有擔當的人……我現在要死了,我一直把小雯當親妹妹看待,從今就把她托付給你,我請求你幫我照看好她。”
張齡臉上掛著兩行清淚,默默的點了點頭,用力握緊林雙虎的雙手,鄭重答應。
“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我死之後,你把我化了,日後有機會,把我帶回鎮遠縣寧邊鎮林家村吧……”
“在我懷裡,有本油紙包的書冊,有兩個革囊,都是我在玉衡宗死人身上拾的,我怕來人便隻撿了這些,那種革囊我見李管事使過,能裝許多東西,但願你能使得著吧……小雯,好好聽張齡哥哥的話……”
用盡最後的力氣,草草交代了身後事,懷著無盡的遺憾和眷戀不舍,林雙虎闔上了雙眼。
“哥哥~~~~!”
夜空中傳來淒厲悲愴的哭號,驚得一陣鴉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