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白海並未再去城中閑逛,只是在崔家宅子中一齊吃個年夜飯。
崔蘭親自下廚,弄了些大魚大肉之類的菜肴,與尋常凡人家中年夜菜無甚差異,但也別有滋味兒。
白海與好不容易得閑的崔富推杯換盞,這家夥在小藥山收獲頗豐,如今正在謀劃錦藥商會的產業,已籠絡了不少人心,說是要將生意做到上京中去。
肥虎同曲素在爭搶一隻燉得軟糯的大雞腿,曲素讓灰姐兒幫忙,灰姐兒懶得搭理,在她頭頂眯著眼睛捧著酒杯慢酌。
崔蘭單手撐著側臉,時不時動筷一二,眼神總不經意地停留在白海身上又悄然離開,雖是笑著但鮮有言語,似是有些心事。
這一大家子人歡祝新年,屋內其樂融融。
“劈啪!”
一陣煙花爆炸的動靜從屋外傳來,崔富哈哈一笑,招呼著眾人出門瞧瞧。
曲素頂著灰姐兒,麻利地拉上肥虎道童跑出門檻,後者口中還叼著塊大骨頭。
白海輕輕一笑,也施然起了身,崔蘭跟在他的身後。
“那是‘雨夜一閃’!那是‘一借五金’,那是‘蘇仙梅花’......”
曲素無比興奮,指著夜空中絢爛的煙花如數家珍地喊個不停,畢竟此前她在郡城中西躲東藏,哪怕是大年夜也沒甚功夫看這團團煙花,早就向往已久。
肥虎道童也張大了嘴巴,大骨掉在地上都不知曉,他不曾在那絢爛火光中感知到半點靈氣,此刻心裡震驚無比。
崔富一臉自得,對著一張傳訊符說個不停,他現在身家又殷實起來,今晚的煙火表演他一人就出了小半花費。
白海抬起頭,見到夜幕上不斷炸開的火光,煙花多姿,漫天流光的星群,銀河綻放不休。
不禁有些恍然,這一幕是如此熟悉,本為異鄉客,卻見故鄉景。
崔蘭的臉龐被焰火映紅,她五官原本就顯得精致,那雙銳氣劍眉在此刻也柔和不少,她看向白海,低聲說了一句:
“不走可否。”
白海愣了愣,他靈覺敏銳,即使有些走神也聽清了此話,扭頭對上了崔蘭眼神。
崔蘭罕見地不曾挪開目光,靜靜地看著白海。
白海微微張口,卻又不知怎個回答,崔蘭見狀又輕輕說道:
“何必四處漂泊,留在這裡其實不錯。”
嗓音微顫,這種話語對她而言已是鼓足了全部勇氣,崔蘭有種預感,白海此行一去,她便再見不得了。
白海沉默,又看向前方曲素等人的雀躍身影。
曲素入了道學堂,打算走上正經修道路子;
崔富生意愈發紅火,有了更大目標;
張青鍾天立下大功,被紫象真人護住了魂靈,點為金令賜下功法,哥倆幾乎是一步登天;
木犬神羅寒帶著孟思兄妹扎根城南,誓要肅清罪孽;
青淨子已經回了藥山,她要重建福地,想來吳玉等人的日子能好過不少;
紫象真人繼續坐鎮州城,跟此前百年無異;
水君威名再次響徹清江,求入龍宮的修士水族絡繹不絕......
萬般思緒從白海心中劃過,卻讓他的目光更為堅定。
求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有人都在奮勇爭先,自己修了龍虎道焉能落後,在郡城多駐留了兩個多月,已算是有些拖拉了。
白海再次看向崔蘭,後者未有不耐,靜靜地等待白海回復,
“崔蘭道友,我要求的道不在此處。”
崔蘭一頓,緩緩頷首,瞧不出有何波瀾,她只是笑著說了聲“是應如此”,隨後在漫天焰火下轉身回房。
前方的曲素肥虎並未發覺這邊動靜,只有崔富注意到,他想開口對著白海說些什麽,嘴唇翕動幾下,隻化作黯然一歎。
煙火有一瞬絢爛,在無數個瞬間之後,漸漸沒了聲息。
子時過半,除卻白海肥虎,其他人都各自上榻休息,院子中變得寧靜。
白海披上一件青衫長袍,帶著肥虎動作輕微地出了門去。
他站在門外,心中一動,運轉靈目看向上空,似感覺天地間清氣升,濁氣降,一副新舊交替的景象。
上升的清氣化作雲彩,降下的濁氣凝成大雪,緩緩落在白海肩頭。
肥虎則吐出一口真氣,卷來不少雪花吞入口中,砸吧下嘴,他沒啥感覺。
“該動身了,兒女情長最是無趣之物,還不如跟本道君一樣沒心沒肺活得豁達呢。”
玉醞許久不曾開口, 此刻聲音又在白海腦中響起,語氣夾雜幾分勸慰。
白海搖頭一笑,喚起雲朵,在愈發漂泊的大雪中飛遠。
崔家的一間臥房中,有位身影看向窗外。
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瓣雪花,又翻過手來任其落下,無聲歎息了一聲。
新年過後,乾國朝廷宣告天下稱國運鼎盛,海晏河清,改年號為承安。
承安元年,白海離清水郡。
......
西陲郡地處西州與百詔之地的交界,因百詔無道家玄門秩序混亂,時常有左道邪靈之流欲要潛入西陲郡作亂。
甚至各種妖物鬼怪也在百詔橫行,時不時就要衝擊城鎮以求血食。
故西陲郡是乾國少有的修建起高大城牆的地方,更是武風盛行,整個乾國不知有多少胸有大志的武夫投身於西陲軍中,想以自身本事謀個光鮮出路。
越過百丈高的邊境長城外,西陲郡與百詔接壤的羈縻之地上零星散落無數小型堡壘。
這堡壘喚做‘探妖哨堡’,需及時發覺異常通知長城上的駐軍。
因越過了長城庇護,遇上妖鬼是常有之事,故其中軍士都挑選的是身手高強膽大心細之輩,當然還要舍得身家性命以搏個富貴。
‘嘩啦啦’
一座由青黑岩石築成的小型堡壘中有甲胄碰撞聲傳來,這座堡壘算是離得長城最遠的一批,內有七名鍛體武夫值守。
一道搖搖晃晃的人影從堡壘頂上的哨塔爬了下來,他張嘴打了個酒嗝兒,搓了搓手,低聲咒罵了一句這狗入的大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