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鬱,白海頭戴玉冠,著好黃袍,將肥虎收進靈獸袋中。
這是前幾日所買的上等貨,花了近三枚中品符錢,據說內有錦繡,靈獸甚喜,想到肥虎在烏雪草原也算是勞苦功高,就當做獎賞了。
施然推門而去,便宜師尊已提著司藤京前去赴宴了,自己這等納氣道士隨後跟上即可。
宗內路上有白蓮綻放,據說是玉成真人親手所植,能納汙穢,雨水混著泥土等被朵朵白蓮吸走,使後者隱隱亮起微光,倒有幾分淒美之意。
一路走來,碰到不少赴宴道士,大多沉默前行,不複往日納氣氣焰。
看來宗門變動,讓二三子都心生危機啊,一個個跟雨打後的芭蕉似的,白海默默腹誹。
沒一會兒,來到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下,這裡就是火鴉府山頭,還有兩個火鴉府納氣登記名冊,似在對比何人已來。
老實寫好名字,白海望向山間這條漫長階梯,心裡生出一點惡趣。
還好自己是個大成骨境,這點路程不算難事,畢竟火鴉子號稱山君之後,嚴禁宗內道士禦空,若是未打磨過肉身的納氣,只怕得在這階梯上吃點苦頭。
......
哼哧哼哧爬到山巔宮殿下方,此地有好大一片白玉廣場,上立了一道透明屏障,隔絕暴雨,但能聽聞雨聲,情調不俗。
老遠就看到蠻牛子安坐前方,閉目養神,看不出有甚想法,白海安分落座到他身後不遠,蠻牛府弟子已來得差不多。
旁邊吳玉扯了扯他衣袖,小聲說道:
“老八啊,此宴過後,我宗就真是換了新天嘍。”
這家夥一直指望蠻牛子奪得山君令以圖丹成,好讓自己等人跟著雞犬升天,白海樂呵呵地寒暄幾句,心裡卻搖頭輕歎,那木牌子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拿到都取不了好,但願今日真是一場宴會。
又想到賜給盧祥魔功那人仍未現身,白海難免有些忐忑,隻願這所謂宴席趕緊結束,自己好找便宜師尊問問他要派人乾甚,能不能趁機下了山去。
心思百般流轉,一邊不停跟著吳玉等人插科打諢,又聽到一陣問好聲傳來。
扭頭看去,正是六席青淨子攜著府中納氣赴宴,這位種符真修著素色道服,系白色頭繩,容貌清婉,神色冷淡,倒是身後跟著一群鶯鶯燕燕,讓這席間活絡不少。
白海沒忍住多看了幾眼,雖是兩世加起來三十來歲,可心性其實更近少年,便又被吳玉一群人打趣不停。
席位落座得差不多,那火鴉子終是禦空而來,一身黑色鶴氅,烏發垂地,立在了主位前,他伸手一揮,青木桌上就現出各種靈酒佳肴。
招來一尊青銅爵,火鴉子含笑朗聲說道:
“諸位道友,弟子,我宗動蕩許久,今日後就可停休,這杯酒,既是緬懷玉成真人,亦是慶這大雨滌新之景,且為藥山賀!”
說罷,他一口飲盡。
“為藥山賀!”
場間景從,紛紛舉杯,白海混在其中悄悄將靈酒倒進袖口,微微張望一下,卻發現那春雨子真修未至,正在疑惑之際,就聽到一道輕靈嗓音:
“火鴉,春雨師兄怎還未到場。”
正是那青淨子,語氣清冷,一聲‘火鴉’更是讓不少納氣道士色變,白海心中揣測,這青淨子明顯在為玉成真人守孝,怕是對火鴉子開宴頗為不喜,倒也是個直性子。
火鴉子俊秀臉上看不出絲毫惱色,仍是溫聲說道:
“好教師妹知曉,春雨師弟被我委以重任,不時便至。”
青淨子微微頷首,便閉眼不語,滴酒也未沾,火鴉子神色無恙,輕笑一聲,又喚出幾隊男女仆役,奏樂起舞,席間一時風流。
蠻牛府大多是些糙漢,連酒氣也不散去,你來我往灌個不停,蠻牛子神色不虞,自飲自酌,身後弟子倒沒哪個不長眼色前去擾興,不過只要看到府尊身影,他們心裡皆無比踏實。
只有白海悄悄換上自己靈酒,一邊與道友師兄開懷暢飲,一邊又暗中打探場中情形,靈寶真氣與**勁力運轉不休,隨時準備拔腿跑路。
場中只有火鴉蠻牛二府氣氛熱烈,好不快活,金風府殘余弟子或是強笑,或是淒然,春雨府安靜吃菜,鮮有言語,青淨府中則跟著其府尊打坐,似乎與一切無關。
白海隻覺得情形詭異,愈發警惕。
酣吃暢飲許久,火鴉子似乎不勝酒力,神色迷離,輕拍雙手,一盞盞銅杯飄至諸修士面前,他笑著說道:
“諸位,且看我這杯靈酒做得如何?”
白海探頭一看,隻覺毛發倒豎,渾身一寒。
那銅杯中渾濁酒液浸泡著半截人指,竟能幻化出一麻衣老者悲愴望天之景,耳中傳來一道道絕望歎息聲,白海猛然站起,一腳踢翻銅杯,內心驚疑不定。
同他一般者並不在少數,春雨府中反應最為劇烈,倏然衝出十來位納氣道士,或是放出靈獸,或是喚起碧木綠藤,
“邪魔安敢害我師(府)尊!”
金風府弟子裡也衝出幾人,一言不發,化作金色劍光襲去,場間一時混亂。
火鴉子探指虛點,從天而降道道黑炎,如跗骨之蛆纏在襲來的納氣道士身上,幾息之間,後者們便化作一團焦肉。
火鴉子額間裂出一隻獨目,嘴角勾起,直至狂笑出聲:
“可憐金風春雨兩百年道行, 亦化作我丹成資糧!”
火鴉子笑到癲狂,從主座上跌落,半個身子跪在地上顫抖,隨後猙獰抬起頭來,飲光面前靈酒,大口咀嚼一枚眼球,口中留下絲絲涎水,三目赤紅,
“還有哪個不喝?”
蠻牛子緩緩起身,似乎並不驚訝,頭頂澄黃真符升起,取出一枚玉簡丟給吳玉,難得輕聲說道:
“春雨子說若是他未活著出現在此處,便是靈藥宗已無可挽回,
這玉簡裡有他留下退路,待我與火鴉魔物交手,你帶著眾弟子尋機逃走。”
吳玉早就酒醒,聞言愣愣看向師尊,府中納氣訥訥不語,府尊也有不敢言勝的時候,白海內心一歎,火鴉子修為早已臻至化境,種符巔峰入魔,不知得有多強橫。
吳玉攔住要上前的納氣道士,眼角含淚,低聲吼道:
“走!”
白海跟在人群中,他突然想起了盧祥那句‘命運握在己手’,感到此刻竟是如此無力。
蠻牛子同青淨子對視一眼,後者也得到玉簡,已安排好弟子退路,頭頂升起一道青色真符,二者施展道法,看向場中愈發癲狂的火鴉子。
白海隨著蠻牛府納氣退至廣場邊緣,此處有火鴉子設下陣法,納氣破除不得,正細細聽著吳玉一一安排眾人行事。
卻兀地眼前一花,見到眾人離自己遠去,大驚之時,聽到旁邊有人開口:
“閣下若願助我一事,我可送你安然下山。”
猛然扭頭,只見那火鴉府首席司藤京,一襲白衫,笑眯眯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