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是凡人又如何,錦藥商會高層裡連一名修士武夫都無,可他們只需在小藥山與達官顯貴之間周旋,就足以驅使無數自命不凡之輩。
他停在一間樸素臥房前,回頭望了望燭火重重,金碧輝煌的來路,輕笑一下,正了正衣襟,眼神清明,恭敬敲響木門。
“進。”
過了兩息,房中傳來一道嘶啞嗓音。
段木低頭進了房,聞到濃鬱藥味兒。
垂下的臉上眉頭微皺,他自小多病,常與苦藥作伴,實在不喜此味。
“父親,三張文書已經發下,暗中的手段也布置好了,只有那‘疤面煞星’白留香,不願赴筵。”
說完許久,未得到回應,段木按捺不住抬起頭來。
只見段如淵坐在玉榻上,渾身**,身上塗滿黑色藥膏,隱隱露出乾枯皸裂的皮膚,他掐著右手虎穴,神色晦暗。
段木又低下頭去,說不清心裡是難過還是竊喜。
自家祖上一向短命,父親年過八十,如今只是靠著此法吊命,雖不知是從何處得來的邪法,但段木不認為老父能憑此苟活多久。
父親死了,自己才有可能窺視這錦藥商會。
“白留香如何?”
終於聽到對方開口,段木連忙回道:
“此人的確是武夫裡的好手,丁飛未曾騙我,既然是個武夫,哪怕是那所謂開脈,也覺察不得父親謀劃。”
段如淵終於睜開眼來,看了一眼垂頭站立的段木,平靜開口:
“豬牛狗一行全滅,你隻以為是道衛出手?”
“孩兒的確是這般想的。”
段木感覺背上倏然淌下冷汗,他不知為何父親問起此事。
“分府的這代真修,是個冷漠性子,他豈會在意凡人死活?而不是一查背後究竟?”
段如淵緩緩起身,身上些許藥膏滑落,露出猶如朽樹一樣的身軀,他扶著牆壁走了過來。
“我近五十歲才有你一子,對你可謂報有厚望,
商會從來都是能者居上,故為了安插你進入要事職位,廢了我不少心思,引來很多家夥的不滿。”
段木顫抖著跪下,頭磕在石磚上,抖如篩糠。
“你入會二十年,至今連商會的一成都不敢說握在手中,你覺得我死了,你就能有好日子?”
段如淵將腳放在段木頭上,散發著苦腥味兒的黑膏緩緩流下,覆蓋住了後者面容。
“我的味道再臭,你也隻可忍著。”
他一腳一腳踩下,直到後者氣息變得微弱,才慢慢收回。
“查明郡城裡所有新來的修士武夫,一人也不可漏下,滾吧。”
段木跪伏著倒退出門,頭上的臭物不敢抹去分毫。
段如淵從櫃中取出一玉碗,挖出藥膏,顫顫巍巍地塗在自己身上。
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但願如你所言吧,上使。”
......
白海這些天來過得相當快活,崔富得了走山文書,忙著組建人手去那藥山尋寶,崔蘭潛心修道,幾乎閉門不出。
自己除卻每天雷打不動打坐一時辰,練武一時辰,其余時間就帶著肥虎,曲素及灰姐兒在郡城瞎逛。
清水郡城規模頗大,常住人口幾近五十萬,與白海所預料的古代城市相差甚遠。
城內的酒樓梨園,瓦舍勾欄更是讓他流連忘返,耍得不亦樂乎,小半月過去,都還未逛遍這郡城。
這日暮時,一行人才悠悠走在回家道上。
白海身著天青儒服,腰掛玉佩長劍,一副士子模樣,引得不少小娘子頻頻注目。
肥虎道童與曲素爭搶著一壺米酒,灰姐兒趴在曲素背後,愜意地眯眼吃著一枚大棗。
到了門前,白海看到一高壯黑漢靜立此處,似在等人。
這人他當然認識,正是那天師府銀令道衛鍾天,道衛想尋自己自是易事,只是不知找自己是為何,便開口問道:
“鍾兄好些日子未見,今日可是來尋白某的?”
黑漢鍾天已看到這行人,等到白海開口後他才拱手道:
“就是如此,我這次前來也是有事需白兄弟一助。”
說罷,他還給曲素幾人打了招呼,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白海心裡一樂,自己果真是本事拔群,誰人都想找自己搭把手,不過他對這漢子印象不錯,加上鍾天與崔家姐弟父親也有不淺交情,故就先請人進了院子。
白海打發肥虎等人去找崔蘭玩耍,順便告知鍾天來訪,自己隨便找了個地讓兩人安坐,打算聽聽這鍾天又是何事。
鍾天是個率直性子,剛剛坐下,就火急火燎地開口道:
“白兄弟可知‘邪靈’一說。”
白海心中一凜, 邪靈他自然是知道的,以前在宗門雜書中曾看過,
這天下修行,大致可分為正宗,旁門,左道,邪靈,至於無心無智的魔物,已經不能算是修士了。
正宗不必贅述,天師府,以前的靈藥宗,乾國九州又各有一家,都可當得此稱。
旁門,也算在正經玄門裡,只是其功法難出丹成真人,且不重靈性通明,故良莠不齊。
左道,就全是漠視生靈之輩,隻重視境界修為,為求道行精深,無所不用其極,大多正宗弟子皆對此深惡痛絕,幾乎見到左道就要打殺了去,白海隻殺殘害生靈的左道,已算是較寬松的。
至於邪靈,無論玄門左道都不能容下此等修士,無他,邪靈修士的畢生追求,就是將自己化為無心無智的魔物,成就所謂‘天魔’。
想到這裡,白海面色凝重,朝著鍾天點點頭,示意自己知曉,接著說便是。
鍾天重重歎了口氣,緩緩開口:
“白兄弟應當還記得那三妖鬼市,我同紙人張盯梢許久,其實也瞧出了些苗頭,
那鬼市一直在搜刮好藥,不知要煉成何物,這些天來,紙人張終是發覺了他曾在一株藥物上布置的手段蹤跡,
道衛本是兩兩一組,一武夫一修士,可當時我未在他身旁,他竟孤身一人趕了去,我那時還不知他是遇到何事如此焦急。”
說到這裡,鍾天掏出一物放到白海眼前,是一隻帶著血跡的慘白紙人,鍾天以銀牌道衛令碰了紙人一下。
那紙人兀地睜眼,淒厲喊道:
“邪靈!邪靈!邪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