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兒推開木門,坐在門檻兒上吧嗒吧嗒抽起旱煙,他又夢到那位道長了。
道長是幾時來的?他總是記不清,好像就是昨日,又好像是很多年前,道長是甚模樣他也忘了,隻知曉是能使出道法的高修。
道長來了這李家村,傳下了一個丹方,丹名“乾坤丹”。
他還說過煉成此丹服下,就可道行圓滿,呼風喚雨,成為如他一般的仙師。
因此李根兒把這乾坤丹深深銘記在心,一刻都不敢忘掉。
煉乾坤丹,需在天葵日七天后動爐,放入九隻老鼠和一枚雞子封爐開煉,以文火燒製九九八十一天,丹藥就會初具雛形。
再過四回七七四十九天,便幾近功成,前前後後合計三百余天,方可開爐。
如此下來,就可得到一枚乾丹或是坤丹,只有服下自己煉製的乾坤丹,才能稱得上大功告成,飛升成仙。
自打得了這丹方,在李根兒看來,村子已成了道家聖地,所有人都在苦苦煉製乾坤丹。
李根兒知道丹方不假,因為他親眼見到好多‘道友’煉成了乾丹與坤丹,服下後返老回童,仙氣飄飄。
可是只有自己!
他猛然深吸一口煙,又重重吐出,黑夜裡火星滋滋作響。
在升騰的霧氣裡,他看到了自己苦心孤詣煉丹三次,開爐一看,竟全是坤丹!
他為此受盡了道友嘲笑,人人都說他毫無仙緣,不如安心在地裡刨食。
可他們又怎知自己從小就求著爹娘去學塾,飽讀經書,甚至考取了童生功名,但他無心科舉,識字只是為了修道,為了成仙!
一晃快四十年了,李根兒已經翻爛了幾十本道經,卻從來未感知到所謂天地靈機,徒徒變成一個無名老農。
所以只有這乾坤丹,唯有這乾坤丹,是他得道之機!
李根兒丟掉煙鬥,扶著腰緩緩站起,其他人服丹後只是模樣年輕,而自己若是服丹,定然要成那與天同壽,焚山煮海的真仙!
他走進房中,既然沒了睡意,不如再好生照看下丹爐。
這一爐丹他無比用心,甚至舍去全部身家,購得了道長手中的寶藥放入,至今已快三百日了。
丹爐臌脹,遍布火紅紋路,仿佛在預告著就要丹成。
李根兒迷醉地撫摸丹爐,乾坤丹神異,爐子不僅不燙手,反而溫潤如玉,摸上去似能感知到丹藥在其中雀躍翻滾。
此丹有靈,李根兒是知曉的,自己那三枚坤丹甚至煉成後靈性都在自行增長,他想到這裡,驀地心裡一緊。
若是......若是又煉出一枚坤丹,自己應當如何?
一股恐慌從心頭爬起,李根兒感到些許頭暈。
不能的,不能的,仙道酬勤,自己如此虔誠,還有道長的寶藥,此次定然是一枚乾丹!
可他又想到道友言語,萬一......萬一自己真的仙緣淺薄,煉不出乾丹呢?
他緩緩握緊雙拳,胸膛起伏不定,呆呆地看著那丹爐,實在忍耐不住,悄悄問道:
“寶丹啊,你是乾,還是坤呢?”
過去良久,並無音訊傳來,李根兒失望地吐出一口氣,起身正要回房睡覺,耳中卻好似聽到一聲細語:
“我是乾,還是坤呢?”
李根兒猛然回頭,滿臉狂喜,他重新坐下,耳朵緊緊貼在丹爐上,口中又問:
“是乾丹?還是坤丹?”
爐內果然傳來動靜,他此次聽得清楚,
“我是乾,還是坤呢?”
李根兒的聲音顫抖,他抱住丹爐,又問了一次,可那回答不變,如此數次,讓他心裡喜意化作焦躁。
“我問你是乾!還是坤!”
他兀地怒吼一聲,丹爐裡再無聲響。
李根兒松開爐子,目光幽幽,他取來柴刀,反正也將丹成,自己不如打開一看,是乾丹就放回繼續煉著,若是坤丹,就直接取出以省去幾日功夫。
丹爐緊實,他費了好大勁才剖開完全,內裡流出清香紅液,伴隨著一枚靈光澄澄的大丹。
李根兒小心捧起,細細觀察此丹,直到看遍周身,他才按捺不住笑意,
“哈哈哈,是乾丹!是乾丹!”
他狂笑好一陣,才輕手輕腳地將乾丹放回丹爐,又細細封好,只等功成之時的到來。
乾丹既成,坤丹隻留下最好的一枚就可,雖然道長說過只能服下自己煉製的乾坤丹,但李根兒信不過那些愚昧的道友,哪怕是無用之丹,他也不願被偷了去。
於是取來那三枚坤丹,李根兒比較一會兒,選中了靈性最足的一枚,就要揮起柴刀將其余兩枚砍壞。
卻突然察覺到身後似有動靜,他扭頭一看,那丹爐竟不知何時化作了渾身赤紅的鬼影,正撲向了他!
他大驚失色,正要反擊,整個人便被鬼影包了進去。
少許,屋舍內隻傳來一陣咀嚼聲,其中夾雜幾道淒幽哭泣,
“娃,娃......”
......
“篤!篤!篤!”
聽到門外敲打聲,張青心中一緊,又聽到了幾聲叫喚“娘”傳來,他暗自吐了口氣,鬼娃娃不可怕,怕的是那尊喊娃的鬼母,又想到這些天的遭遇,不禁扶了扶額。
他順著先前布置的手段查到了這李家村,這村子居深山窪地,平時鮮有與外界交流。
入了村子一看,竟發現全村人都在煉製那狗屁‘乾坤丹’,行慘無人道之舉。
張青身為銀令道衛,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是邪靈修士使的法子。
若是沒記錯,這夥邪修喚做‘鬼母教’,最喜以這乾坤丹蒙騙那愚夫愚婦,煉成一尊怨氣滔天的鬼母,再由教中高位者吞下,成為魔物。
張青本想暗中蟄伏,等到鍾天前來匯合,再一鍋端了這鬼母教,不料入村沒多久,那鬼母就現身了。
他只是旁門納氣中期,雖一身紙人道法不俗,在整個西州道衛裡也小有名氣,但怎會是一眾邪修不知謀劃多久才養出的鬼母對手。
只是剛一碰面,見到那百鬼景從的聲勢,張青就知道事不可為,隻得以壓箱底的一尊紙麒麟拖住鬼母,自己匆忙間只能救下幾名幼童,欲要逃離此地。
可誰知邪修已在村邊布下大陣,他看得出此陣是為將鬼母鎖在此地,吞盡村中怨氣,以方便邪修畢其功於一役。
現在陣法勾連鬼母,將此地化成一片鬼域,張青嘗試幾次,破開不得,只能以精血放出一隻傳訊紙人找到鍾天,希望能引來援兵。
傳訊紙人承載不了太多消息,他隻好以‘邪靈’二字示警。
老鍾啊,你可千萬不要一人前來,否則你我兄弟二人就要交待在此地了。
張青心中暗道,望了望頭頂灰蒙蒙的紙傘,這是加持了府中高深斂息道法,又看了看身後三名以術哄睡的幼童,他微歎一聲,閉眼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