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近前,就聽到曹序曹州牧遠遠喝道:“王副將!前面有兩個草民。”
“你帶人去把那兩個草民殺了!今日我與蘇先生見面,不能讓人走漏了消息!”
曹州牧話音未落,身後已有一騎穿破雨水,向屋頭殺去。
蘇老頭面色一變,瞅準騎兵方位,飛身一腳,將他踹下馬來。
“蘇老頭,果然好身手。”
曹州牧並不意外。
蘇老頭孤身走南闖北,沒點武功傍身,早就橫死小道了。
蘇老頭回望一眼陳應,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躺在一顆樹下,似乎不勝酒力睡去了。
“把門銷插緊,無論如何也別出來。”蘇老頭抹一把雨水,低聲道。
白二急忙拉起嚇傻的老頭,手腳並用的把門鎖好。
“蘇老頭,你可真是優柔寡斷。”曹州牧將長槍插在地上,藏在面甲下的臉露出譏笑。
蘇老頭沒有回話,見白二躲好後,這才回頭問道:
“州牧大人帶重兵前來,想請我往府上一敘?”
“蘇先生厲害。”曹州牧笑的假惺惺的。
“為長生果?”
“為長生果!”
蘇老頭閉上眼,微微感應一下曹序體內長生果的氣息,而後皺眉。
“曹州牧,我觀你體內氣息雜亂,莫非要壓製不住長生果暴動了?”
曹州牧粗笑一聲。
“蘇老頭你既知我情況,便應該知我來意。”
“長生果頭幾次服下之時,能明顯延緩長生果暴動。”
“如今我身處暴動邊緣。”
“阻礙我得長生果,便是要我性命。”
“老頭你今日不說出其余長生果下落,就是想殺我!”
“再說。”曹州牧忽又想到什麽,又裝作文質彬彬的樣子,對蘇老頭溫言相邀。
“天下之人,無不渴望長生,若蘇先生願為我效力,我以一州之力為基,再以長生果為劍,這天下何不能姓曹?”
“為了這份偉業,眼前兩個小民算的了什麽?”
蘇老頭歎氣搖頭:“州牧大人,並非我不想救你。”
“多次服食長生果,固然能解一時之急,卻也讓你越來越難以擺脫他。”
“大人若真想自救,還是應當平心靜氣,少生殺意為好。”
曹州牧裝模作樣的嘴臉一收,冷漠道:
“蘇老頭,少來這套!我忍你這套說辭很久了。這裡不是望江樓,沒人幫你說話!”
“我瞞著衡親王帶兵出來,可不是來好言相請的!”
蘇老頭面色微微一沉。
重兵威脅。
他自兩百年前被圍過一次後,就一直提防著這種可能。
不是在人多眼雜,不好動手處歇息,便是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行走。
今日被陳應帶到城外小村,屬實是大失誤。
不過...
蘇老頭看了一眼睡倒在樹根下的陳應。
若是只見過陳應在望江樓內的表現,他還真沒什麽底。
三百五十年前的修真者,也不敵大煥軍隊。
可陳應後來的手段,真如仙人一般。
蘇老頭心裡多了幾分底氣。
相比被曹州牧“請”到府上,他寧可先被陳應綁架七天。
“州牧大人,今日你就是想請老夫,也得先經過仙師許可。”
“仙師?”曹州牧冷笑一聲:“些許妖法罷了,如何能抵我上千精兵強將。”
“這妖道毀了無數長生果,斷了無數人長生之望,更是要害本官性命。”
“本官今日正好為民除害!”
曹州牧猛的抬起右手,喝道:“弓箭手!”
“嘎吱...”
雨幕中,無數弓箭手拉緊弓弦。
蘇老頭聽這令人牙酸的聲音,便知道這些倶是七石弓,放在哪裡都是精兵強將。
便是把望江樓裡那些高手全都綁了,也得一齊被射成刺蝟。
蘇老頭大吃一驚。
這州牧怎麽一言不合就動手!
“仙師!仙師!”蘇老頭急喊起來,想把陳應叫醒。
“放箭!”
箭矢鋪天蓋地而來,大有取代雨幕之勢。
“繼續放!不要停!”
“看不到屍體前,誰也不許靠近!”
箭雨綿綿,顏色比雨幕還深。
白二從窗口看到箭雨,臉色不禁大變,趕緊搬起木窗板堵住窗子。
他家房子與陳應相隔不遠,這些弓箭手放箭之時,絲毫沒有顧忌他們的想法。
曹州牧冷酷的看著眼前,一點沒有在意一旁兩個無關緊要的小民。
在他心裡,此刻只有大煥的天下。
只要殺了陳應,捉住蘇老頭,他便成功了一半。
數十息後,箭雨驟停。
陳應仍舊躺在樹邊,甚至要打起鼾來。
他身上光潔,沒有半點傷口,只有身邊一地箭支。
曹州牧臉色一變。
“放箭!再放箭!”
可他身後士兵早已脫力,飛出去箭支歪歪斜斜,只有幾支落在了陳應身上。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的真切。
箭支落在陳應身上,好像雨水一樣從他身上蜿蜒流過。
等箭支落在地上,卻又恢復硬直的特性,彈跳兩下,好似從未柔弱如水。
曹州牧面現難以置信的駭然神色,心底亦是驚懼不已。
這是什麽道法。
只要這道士有此法護身,縱有十萬大軍,又豈能傷他分毫?
這就是修仙者嗎?
這真是人力能抵抗的?
陳應忽然搖搖晃晃的抬起頭,似乎被箭雨驚醒一般,他目光無悲無喜,甚至有點遲鈍,卻看的州牧汗毛倒立。
“呃,是你...酒樓裡那個陰陽怪氣的家夥。”陳應敲敲腦袋,努力回想。
曹州牧不由自主後退兩步。
他身後士兵見州牧後退,也退兩步。
一眼望去,竟像上千精兵被陳應一眼逼退一樣。
“你那一州之兵,全都帶來了?”陳應聲音依舊帶著醉意之余,還多了幾分躍躍欲試的殺氣。
曹州牧回望一眼,上千精兵絲毫不能撫平他心中的驚懼。
陳應從地上爬起來,嘴裡嘟嘟囔囔的。
“真不錯...”
“早在酒樓裡我就挺煩你的,現在你還找上門來了。”
曹州牧眼見陳應手指豎立,似乎要使用什麽道法似的。
他,他要幹什麽?
曹州牧不由得想起在望江樓裡被陳應支配的情景。
這道人輕而易舉就能控制我,殺我不是更容易?
曹州牧恐懼的再退兩步,忽然一揚馬鞭,大喊起來:
“上!都給我上!”
“把他綁起來!”
“誰也不準後退!”
“後退者,殺無赦!”
都說生死之際方能看清自己。
面對神秘莫測,還神志明顯不清的陳應,曹州牧害怕了。
縱使長生果的暴動壓製不住,他好歹還有一兩年的榮華富貴可以享受。
若是死在這裡,那可什麽都沒了!
逃!我得逃!
我是一州州牧,還有帶甲之士數萬。
這天下長生果還多得是,隨便尋到一枚,自己還能逐鹿天下,何苦在這和這妖道死磕?
我絕不能死在這!
士兵向前,曹州牧轉身欲逃。
陳應的目光卻穿過人群,落在了他身上。
曹州牧隻覺背後一涼,他伸手摸去,隻摸到自己光滑的脊背。
他駭然的收回手掌,臉上多出幾分驚恐。
不知何時,他堅固的手甲也消失不見,露出一雙獸爪,爪心冒出陣陣黑氣。
蘇老頭看見曹州牧的獸爪,一臉驚愕。
“曹州牧,你,你化孽了!”
“你才五十多歲,怎會跳過暴動的階段,開始化孽?”
化孽?
“不是化孽。”摘葉令傳來一股清涼,陳應按著腦袋,想起些什麽,“是長生災劫。”
“長生災劫?”
“嗯,還是嗔怨之劫,看他的樣子,已經到他化的階段了。”
說到這裡,陳應醉醺醺的大腦閃過一絲清明。
嗔怨之劫,乃是受劫者被**所操控,漸漸喪失理智的劫難。
入劫深者,家人,朋友,天下,盡可一並拋卻。
眼前的州牧,明顯為權勢所惑,長生衰劫趁虛而入,迷惑了他的心智。
州牧身下的馬匹感受到背上散發出來的凶獸氣息,陡然受驚,人立而起,將州牧摔了下去。
“啊喲!”
州牧手腳並用向前爬去,同時齜牙咧嘴,一副渾身難受的模樣。
他扭動幾下後,抓住殘破的盔甲,一把從身上扯了下來,拚命撓著肚子。
只見他抓撓之處,迅速長出片片黑硬油亮的皮毛。
越撓,皮毛越厚。
州牧翻倒在地,在雨中不斷嘶吼,又突然站起,對著身旁小樹不斷蹭著,又忽然倒地,痛苦哀嚎。
哀嚎之中,州牧的手掌漸漸變得寬厚,鼻子也短短的貼在臉上,幾個呼吸,他就徹底變成了一隻黑熊。
黑熊躺在雨中,微微喘息。
“州,州牧大人?”
當先的一名騎兵戰戰兢兢的,遠遠的喊了一聲。
“吼!”
黑熊似乎受了刺激,撐起腦袋猛的一吼,而後一咕嚕的從地上爬起,弓著背,目露凶光向士兵們走來。
“唰!”
千余士兵猛的舉起弓箭,哪管渾身是否被雨水浸的冰涼,又哪管剛剛一陣全力速射後胳膊是否酸痛。
州牧在他們眼前生生化作怪物的恐懼,操控著他們拉開了弓箭。
陳應看著人熊對峙,不禁想起自己來。
無論哪種災劫,最後都難逃他化階段,變成怪物。
自己入劫之時不知變成了什麽模樣,母親看到他時,又是何種驚恐?
長生果,當真是禍非福。
陳應輕歎一聲,不願再想,也不願再看到眼前的景象。
隨著他的歎氣,無論是黑熊還是士兵,都仿佛沙灘上的沙畫,隨著大雨的衝刷變得模糊淺淡。
喧囂之聲漸小,陳應再睜眼時,天地已經一片清淨。
蘇老頭噗通一下,呆坐在地上。
這,這難道全死了?
縱使不是第一次見識陳應的手段,蘇老頭心底還是湧上恐懼和不安。
“別擔心,隻死了半個人。”
死了半個?
蘇老頭的腦袋來不及轉動,遠處黑熊咆哮之處,忽然迸射出一團水藍光芒。
這光芒在地上一裹,不知卷起了什麽東西後,匆匆忙忙向東義城內飛去。
“修,修仙者!”蘇老頭驚叫起來。
修仙者特有的法力靈光,蘇老頭絕不會認錯。
這世上還有修仙者存活!
“很奇怪嗎。”
陳應伸個醉呼呼的懶腰。
“我們順雨而出,已是急速,這些士兵於大雨之中還能準確找到我等方位,豈是人力能辦到?”
蘇老頭回味一下,發現還真是這個理。
他猶豫一下,問道:“仙師要去查嗎?”
“哪有這個時間。”
陳應蹣跚著向小屋裡走去。
“嘭!”
木門推開,老漢和一婦人渾身瑟瑟發抖,小二雖然身體也打擺子,目光卻甚是明亮。
老漢啪嗒一下,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口中哆嗦道:
“仙師,仙師,草民不識仙人變化,口出狂言,還望仙師...”
陳應不理他,望向白二。
“你也見識到和我同行的風險了,你還要跟我來嗎?”
白二看著陳應, 目光反而更加堅定。
“要去!定要學得師父三分本事!”
陳應大笑下:“勇氣可嘉!既如此,便再送你一禮!”
“你且看,這是什麽。”
陳應手指點地。
白二仔細看看,肯定道:“一塊地磚,還是我放的。”
“非也,非也。”
陳應搖頭晃腦,手指在地上一抹,灰黑的地磚露出金光。
“此乃金磚。”
老漢看著眼前耀眼的金光,吃驚不已,手腳並用爬上前去,不斷的撫摸著,想要確認他的真實性。
可無論是質感,還是溫度,都在告訴老漢,自家這塊用了多年的地磚,已經變成了金的。
點石成金!
這是真仙人!
“有這東西,你父母應該能安心一些。”
陳應手一托,阻住白二跪拜。
“走吧,走吧,時日緊迫!”
陳應走出門外,一摸地上土石,便有一隻棕色駿馬嘶鳴站起。
再摸兩下,又是兩匹駿馬。
如此新奇的手段,令白二神情激動,愛惜的撫摸著身前的駿馬。
陳應笑了一聲,翻身趴在馬背上,這馬背上也忽然露出一個凹痕,剛好能容納陳應躺進去。
陳應躺下,看著滿天雨,嘴裡打個呼哨。
“醉也,醉也。”
“去也,去也!”
而後狂風忽起,眨眼間,陳應三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老漢站在門口,站了許久,臉上露出神往之色。
“真是仙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