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感到黑袍修仙者的意識,聳聳肩,退出了劉州牧的識海,免得傷到他的大腦。
州牧扭動一陣後終於站起,他臉上的和善消失不見,隻留僵硬與淡漠,已然被黑袍的修仙者接管了意識。
“你戒嚴全城的借口不錯,讓這州牧都信以為真了。”陳應看他一眼。
“不是我的借口不錯,是他需要一個借口罷了。”黑袍人淡然道。
陳應思索一下,點點頭,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
“道友可是天淵界五十年前之人?”
“正是。”黑袍人大方承認了。
鳥鳴界隻與天淵界一界相連,陳應必是從天淵界而來,在這點確信的信息上做手腳,實為不智。
陳應點點頭。
黑袍人同為天淵人,又是前討伐小隊,想必對待長生果應當與他一樣才對。
陳應神情緩和幾分:“我與道友的目的並無不同,都對長青神樹深惡痛絕,必不會做出散播長生果之事。”
“待這老頭說出長生果方位後,我自會以神通取來長生果一一銷毀。”
“七日之後,我與這老頭約定完成,他會告訴我此界長青子樹的方位,到時候,我自會砍了神樹。”
“如此,也算幫道友彌補討伐失利的遺憾。”
“可好?”
陳應說話試探時,也在仔細觀察劉州牧臉上的表情。
可惜這傀儡表情呆滯,讓陳應絲毫看不出哪句話觸及到了黑袍人敏感之處。
黑袍人沒有作答,反問道:“道友可是奉命伐樹?”
“不,我討伐子樹,是為了它的一樣東西。”
“非常急迫?”
“六日之內。”
“必須得到?”
“死也要得到。”陳應的口吻不容置疑。
黑袍人不答話,正廳中氣氛頓時冷下來。
蘇老頭和白二微微緊張起來。
尤其是蘇老頭。
陳應和劉州牧背後的修仙者明顯有些談崩了。
要是他們打起來,我可怎麽辦...這兩位戰鬥的余波說不定就能殺了我啊...
蘇老頭正忐忑時,劉州牧忽的抬頭張嘴,衝門外喝道:
“暗衛何在!拿下這個妖道!”
暗衛!莫非是那些黑甲士兵?
蘇老頭驚的轉過頭去,只見門外的黑甲士兵已經衝了進來。
“仙師!小,小心!”
這些黑甲士兵體內長生果氣息狂躁異常,蘇老頭微微一感知,幾乎要被衝暈過去。
陳應沒有回頭,只是左手掐訣,右手打出一道風牆,眼睛仍緊緊盯著眼前的劉州牧。
黑袍人喊完話後,意識立馬開始從黑袍人身上緩緩退去。
沒有輔助暗衛攻擊,而是直接逃跑。
陳應若有所思。
身後,那道風牆外觀有如琉璃剔透,煞是美麗。但它從地上刮去,竟把號稱百年不損,千金一塊的黑岩地板刮去兩指厚的一層。
可如此威力的颶風打在黑甲騎兵身上,只不過打碎他們一身盔甲,露出他們異變的獸身,在獸皮上留下道道紅斑。
這肉身強度,好強!
個個都能堪比服氣圓滿的修士了。
就這五十人,足以媲美三千精兵。
陳應微微皺眉,一指腳下影子,影子立刻衝四周振臂一聲,桌椅板凳的影子盡數活了過來,它們在地上一陣翻滾,砸向了一眾暗衛。
暗衛的影子被桌椅一砸,頓時倒地不起。
白二來不及歡呼,卻見桌椅板凳忽然碎裂一地。
他趕緊閉上嘴。
“不要大驚小怪。”陳應頭也不回。
“我的影法術調動的是萬物之靈,桌椅板凳不過凡物,敵不過這些入劫之人和正常。”
“記得我說過萬物有靈嗎,今日正好給你個觀察的機會。”
陳應面色凝重,又掐一個訣,脖子上青筋爆起,雙手合十,艱難的指向門外老樹。
州牧府上氣派豪華,為了面子,花了不少銀兩弄來植被。
門前這棵老樹有參天之勢,少說也有三四百年樹齡,蘊養的精神更多,威力比桌椅板凳高出數個檔次。
老樹影子跳了一跳,卻沒將自己從本體上拔出來,它抖動著喘息幾下,奮力揮出枝條,打在幾個暗衛身上。
這一下頗有成效,幾個暗衛忽然口吐鮮血,連帶著還有破損的內髒咳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可一個暗衛倒下去,還有數十個暗衛在側,愈發逼近。
白二見神情猙獰的怪物步步靠近,不禁面色發白。
蘇老頭卻是臉露異樣。
仙師的能力,好像遠不止於此吧...
這些暗衛再強,也強不過望江樓裡的諸多賓客。
黑袍人見陳應如此吃力,仍舊頭也不回,甚至意識撤離的速度都加快了幾分。
眼看黑袍人鐵了心要不戰而逃,陳應忽然笑著開口。
“原來如此,你早就知道我?”
陳應話音不高,在黑袍人耳中卻仿佛一道炸雷。
他當即不顧神魂受損,立刻割裂自己沒來得及撤走的意識,眨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陳應冷笑一聲,一臉吃力的神色頓時斂去,轉身看向剩余的暗衛。
白二一臉懵逼。
蘇老頭卻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樣子。
仙師在裝!我就知道!
陳應看一眼地上。
地面上,一大片陰影緩緩靠近,幾乎要將整個州牧府籠罩。
陰影的來源,正是天上雲彩。
若論陷入長生災劫之人最怕什麽術法,雷法必定排在首位。
引動影雷,是最輕松的辦法。
陳應的影子一拽雲影,雲影卻絲毫不動。
“咦?這方天地,居然有靈體凝聚了?”陳應難得露出驚奇之色。
影,乃是萬物之靈在物質界的投影。
陳應的影法術,正是勾連萬物之靈的術法。
尋常凡人、自然之靈不如陳應之靈凝實,自然一勾便走。
想要不被陳應的影法術影響,只有比他的“靈”更強大。
這片雲彩能抗拒他的影法術,陳應只能想到一個解釋。
這方天地,已經開始凝聚雷部之靈了。
“有意思!”陳應大笑一聲。
“好,就讓我看看這方天地之靈是何等模樣!”
陳應見過宗觀生巫祭,再加上平日看過的雜書,對祈神的訣竅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他低頭閉眼,按照尋常巫祭流程,先行與東皇太一溝通。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東皇太一乃是天道彰顯,凡祈求天地及眾神者,都要先得祂首肯。
陳應念詞這會,一眾暗衛越靠越近,蘇老頭和白二不禁往陳應身後縮去。
白二看著這些怪物樣的暗衛,胃裡有些反酸水。
似狼似豹都還好說,起碼都是見過的。
可有些腐肉遍生,多出一對手的,那可真是怪物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聞到這些怪物膿水的臭味。
長生衰劫,竟然有這麽可怕嗎...
“仙師!!”一隻怪物眼看要撲到眼前,白二忍不住閉眼高喊。
就在此時,陳應忽然雙眼睜開,目中似有紫電閃過,炸的眼前怪物手腳一頓。
陳應目光一凝,一手指天,一手護凶,舌綻春雷。
“雷公助我!”
陳應識海內的長生果猛地一轉,伸出無數細絲拉住天地,猛的一拽。
“轟隆!”
天空無雷,卻有一絲雷霆炸響在眾人心頭。
地上白雲的陰影擬人的做出一個厭惡的動作,再猛的迸出一道閃電。
這閃電並非影子的灰黑,反是帶著絲絲紫意,劈在了暗衛身上。
暗衛如遭雷擊,僵立當場,而後緩緩倒地,渾身似冒黑煙。
白二看著一地暗衛,不禁心生澎湃。
一擊之下,強敵盡滅。
這不比大俠厲害多了!
白二望著沉思中的陳應,腦袋裡不斷勾勒著陳應施法的這一幕,甚至豎起手指開始偷偷模仿陳應的手勢。
師父,能不能教我這招啊!
陳應的術法光影雖盛,卻沒什麽聲響。
就算有,州牧府內也早被清空,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來查看。
“仙師...”蘇老頭見陳應沉思許久,忍不住開口。
“什麽事?”
“您說那修仙者早知道您,是什麽意思?”
“您與他早就認識?”
“這事啊。”陳應哦了一聲。
“討伐長青子樹乃是天淵界大事,能被派來討伐子樹本體的人,必須是一代天驕。”
“我入城前施展的術法,殺傷力算不上頂尖,在他面前也未施展什麽強力術法。這位活了三百多年的天驕卻不戰而逃。”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知道我在鳳仙州的表現。”
“想來,他與鳳仙州的那位修仙者有什麽聯系吧。”
“原來如此。”
蘇老頭松了口氣。
兩人只要不是在上界認識,沾親帶故就好。
蘇老頭見陳應沉思,還以為他動了惻隱之心。
陳應見蘇老頭模樣,隱約猜到他的想法,笑笑。
“放心吧,今天便是傳說中平定長生災劫的共主來了,也不能阻擋我討伐子樹。”
“我只是在想別的事情。”
陳應說罷,又看一眼天空悠然的白雲。
神靈的誕生並非不可捉摸,天淵界對此研究頗多。
誕生神靈,首先需要生靈虔誠的祈拜,讓他們的靈影響天地的靈,從而讓散亂的天地之靈有自己的意志。
接著,需要有契合這份意志的修仙者聚攏這份靈,凝聚為神位。
鳥鳴界沒有修仙者,生靈的靈難以強大,自然難以影響天地之靈。
可偏偏陳應接觸到了雷部之靈。
而且這位模糊的雷部之靈,對陷入長生災劫之人表現出相當的厭惡。
有意思。
白雲緩緩滑過,陳應收回飛散的思緒,對白二說道:
“去,把這位州牧叫醒。天江城說書的事,還是得他出馬。”
“好咧!”
“嘩啦!”
白二取來兩茶杯冰涼的池塘水,倒在了州牧臉上。
州牧渾身一抖,而後悠悠轉醒。
“醒了?”
劉州牧轉頭看到陳應三人,不由大駭。
他身上有仙人祝福加持,妖邪不染,百病不侵,莫名昏迷,肯定是這三人對他動了什麽手腳。
“暗衛!暗衛!”
“暗...”劉州牧爬起來叫喊兩聲,忽然看見一地暗衛的屍體,猛地住了嘴。
這,這可是暗衛啊...
他辛辛苦苦數十年的積累。
以往派出暗衛,就沒有失敗的時候。
可現在才過了多久,自己的暗衛已經全死了。
劉州牧隻覺得心都在滴血。
陳應舒展雙腳躺在椅子上,右手吊著酒葫蘆,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長話短說。”
“你背後的那個修仙者打不過我。”
“你現在算是被我挾持了。”
“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
“配合我們準備全城說書,大家相安無事。”
“第二——”
劉州牧緊張一下。
“我用術法控制你做這些事。因為我沒有統率一州的經驗,雖然效果會差些,但好過沒有。”
劉州牧頓時泄氣。
這選擇,和沒有也沒啥區別。
至於質疑陳應的術法,他更是沒那個膽子。
連他背後那位神通廣大的仙師都敗了, 他都不敢想象眼前的仙師有多厲害。
“但憑仙師吩咐。”
“嗯,蘇老頭,你去和州牧提要求吧。”
“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來找我就行。”
陳應揚揚腦袋,示意蘇老頭去溝通。
“多謝仙師。”蘇老頭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說書全城,這個他從不敢想的願望正在一點點實現。
這件事遠比他想象中要難得多。
達官顯貴,各路大俠的阻礙在他意料之中。
以他一人之力說服這些人,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蘇老頭看看一地暗衛的屍體,暗自搖頭,隻覺自己平日見識太少。
長生果,對達官顯貴來說已經不是單純的長生之物了。
而是一種貨幣。
比黃金更硬的貨幣。
這種貨幣可以用來收買人心,製造暗衛,逐鹿天下。
想讓他們放棄獨享長生果,比登天還難。
連達官顯貴都如此難以說服,更別說站在他們身後的修仙者了。
還好有仙師...
蘇老頭心裡放松之余,又想起陳應在望江樓的醉酒豪言。
與天下為敵...
蘇老頭曾經以為這不過是一個誇張的說辭,但陳應為了獲取他的信任,竟真的在一條路上越走越遠。
這樣的人,真的會像三百五十年前那幾位一樣心口不一嗎?
日升日落,日落又日升。
在州牧識趣的合作下,天江城有條不紊的準備好了這場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