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陌在溪邊蹲下,用手捧起溪水洗了洗臉,近秋的溪水已有些涼,接觸臉龐的一刹那,少年打了個激靈,一掃清晨起床的迷茫困頓,清洗乾淨後,少年卷起褲腳向著溪流中走去。
少年好像對著小溪極為熟悉,深一腳淺一腳的,但溪水一直保持在膝蓋左右,未曾打濕衣服,孫陌淌著水逐漸走到溪流隱入樹叢的部分,撥開樹叢,在常人難以尋到的隱秘之地,一條小竹筏赫然藏在其中。
解開系在旁邊樹乾上的繩子,孫陌翻身爬上了竹筏,身子趴在上面,用一隻手撥開周圍茂密的灌木,一隻當做漿來撥水讓竹筏緩緩前進,約莫一刻鍾,終於穿過了這片隱藏在灌木中的水域,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略微湍急的支流。
孫陌開始站在竹筏上,手上拿著一根從竹筏尾部抽出的竹竿,既能用來撐水,還用來控制竹筏的方向,孫陌雙手持杆,一路避開溪流中的礁石,讓竹筏保持適當的速度。
大概行了二裡多地,水面開始變得平緩,溪流的兩邊也變成了高大的榕樹,枝繁葉茂幾乎將水面上方都罩住,陽光灑下也變成了斑駁碎影,落在水面如同一塊塊散落一地的琉璃碎片。
孫陌這時從褲兜裡掏出幾塊,剛剛涉水時從溪底摸來的鵝卵石,掄起胳膊斜著甩飛出去,咚的一聲,精準砸中了一個榕樹的樹乾,而後又是接連三發。
咚咚咚
三顆石子都命中了同一顆樹乾,接著好像是在回應少年的行為,周圍的榕樹冠上傳來異動,樹枝搖曳沙沙作響,接著七八個黑影猛地竄出,穩穩落在樹乾上。
定睛一看,原來是幾隻毛發金黃,臉龐圓潤的猿猴,猴臉兩側帶有兩團紅暈像是懷春女生的腮紅,身後那與身等長,約有兒童手臂粗細的粗壯尾巴牢牢捆在樹乾上,讓它們能倒吊在樹枝上。
幾隻猿猴好像與孫陌是熟識,嘴裡發出喜悅的吼叫,叫聲不像普通猴子那樣尖細,反而低沉、渾厚。孫陌見狀也模仿著吼叫起來,真有那麽**分相似。
這些黃雷猿猴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遊戲,吼叫聲也此起彼伏富有韻律起來,接著一隻略小的猿猴從樹乾上跳了下來,落在竹筏上,接著順著孫陌的褲腿一溜煙的爬到了肩膀上。
小猴子伸手遞過來一個同樣黃橙橙的果實,孫陌接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一口咬了上去,這果實好像柿子那般,只需輕輕咬開一個口子,再輕輕一吸,甘甜的果肉就流進了嘴裡,吃完之後口腔中還有一股清爽之感。
孫陌與這黃雷猿猴結識也是巧合,這黃雷猿猴在這西山也是響當當的族群,成年的黃雷猿猴可以長到兩米半高,身材壯碩,其身後的尾巴與虎尾也不遑多讓,抽在人上輕則傷筋斷骨,重則一命嗚呼。
要是族群有百隻以上黃雷猿猴,還會出現黃雷猿王,身高能到三米多,聲如悶雷,臉上的兩團紅暈也完全渲染開來,將整個臉龐變成紅色,所以也有傳聞它們身上的血脈非同尋常,而猿王的實力於整個西山也是響當當的,可以鬥熊搏虎!
但它們並不像其它猿猴那般折騰好鬥,反而保持著一種懶洋洋的生活姿態,雖然是群居,但平日裡隻喜歡一起趴在高大榕樹上睡覺曬太陽,只要不莽撞闖入它們的領地,很少會主動攻擊其它生物,在這西山中也算是中立族群了。
而一次孫陌下河捉魚時,卻意外發現了被水下樹藤纏住的小黃雷猿,孫陌本不想招惹這西山中的強橫族群,但那小黃雷猿看到孫陌後反而掙扎地更加激烈。
但被樹藤纏上,越掙扎反而纏的越緊,一時小黃雷猿的身子又被拖入水下幾分,連嗆了幾口水,越發奄奄一息,如此孫陌不能再棄之不理,只能一邊靠近,一邊比劃著手勢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那小黃雷猿也是有些靈氣,好像懂了孫陌的意思,也不再掙扎,而是用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孫陌,孫陌見狀也是稍微安心,讓它如此叫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呢,要知道猴子一類可是出了名的記仇。
真要喊來什麽大舅二叔的,見自己如此行徑恐怕也沒有什麽美好的誤會,到時候一尾巴下去,自己小身板可就交代在這了。
孫陌終於走到了小黃雷猿的旁邊,伸手從腰後掏出一把巴掌大小的石頭匕首,邊緣磨得鋒利異常,甚至上面還有幾處深深的劃痕,當做簡陋的血槽。
孫陌用手在水下摸索著,用石匕慢慢劃開樹藤,手上操作著,心中還是不免亂想,眼神不自覺便飄到面前的小猴子身上,沒想到這凶物離近了看反而有幾分可愛乖萌。
隨著腿上最後一根樹藤被劃開,小黃雷猿用力一躍便跳到了旁邊的樹乾上,然後一溜煙竄上枝頭,回頭望了孫陌一眼便消失在樹叢中。
之後這小黃雷猿便時常躲在樹叢中觀察孫陌,直到一次如今天這般遞過來一顆黃果,許是黃雷猿猴的交友習慣,在孫陌吃了那枚果子後,這小黃雷猿一下子與孫陌親密了很多。
之後更是認識了小黃雷猿族群的其他猿猴,一來二去的孫陌與這西山中的強橫族群打成了一片,連帶著也能在這西山邊緣,靠著幾位“好友”也能橫行一時。
孫陌給小黃雷猿起名叫作小雷,其他的因為形象相近,孫陌也不好分辨,並且只有小雷對名字有些反應,所以孫陌也不用為每一位“好友”都起一個名字。
孫陌與它們打鬧的同時,竹筏不停,緩緩向前,幾隻黃雷猿猴也在兩邊榕樹的樹冠上跳躍前進,不時發出悶雷般的吼聲,驅趕周圍不懷好意的獸類,為孫陌保駕護航。
又這般行了約一裡遠,竹筏終於停在了一處淺灘上,孫陌將竹筏從水中拖了上來,又用地上的樹枝落葉遮蓋,做好這一切便步行繼續向山中深處走去。
隨著越走越深,周圍的高大榕樹也漸漸變成低矮的灌木,周圍的氣氛也慢慢變得異常,直到來到一處明顯的交界處,前方的土地不再是土黃色,而是微微泛著紅色,其上的草木枝葉也化為了黑色,一切都表明了前方的不同尋常。
並且相隨的黃雷猿猴們到此也不再發出吼叫,好像忌憚著什麽,在交界處停下了腳步,小雷也從孫陌肩膀上跳了下來,在地上原地轉了個圈,意思是在這等孫陌回來。
孫陌也笑了笑,拍了拍小雷的腦袋,毫不畏懼的繼續向前,漸漸連蟲鳴鳥叫也沒了聲息,這片樹林像“死了”一般,又走了一段路,高大的樹木完全不見了,只剩下地上零星的黑色野草長在完全變成血紅色的土地上。
但在這土地上卻突兀的出現了一座木屋,見到木屋孫陌的腳步也加快了幾分,遠處看木屋好像建在一處丘陵上,但當登上丘陵,走到近前,才能發現木屋的背後不再是荒涼的血色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處深不見底的天坑!
這處天坑的直徑只有百丈大小,坑中無聲無息,只是時常飄起幾縷黑色煙氣,但一飄到天坑邊緣便不知何緣故地化為了虛無,孫陌來到木屋前,輕車熟路地敲起門來,一邊敲一邊喊,“老漁頭,快開門,我來看你了!”
還未等孫陌再敲,木門便吱啦一聲打開,一個漁夫打扮,披著蓑衣的乾瘦老頭映入眼簾。老頭一隻手理著自己花白的頭髮,一隻手抵著門框,沒好氣地說道,“敲什麽敲!我還沒死呢!”
“老頭,我要去道院啦!”孫陌忽視了老漁頭的埋怨,反而興奮異常,像是一個得到新玩具急於和親近之人分享的孩童。
老漁頭聽聞一愣,“道院?”,看著面前表現的有些欣喜若狂的少年,老漁頭也有些恍惚。
——
“你是誰家的小孩,怎麽一個人跑到這深山裡?”
“我不是小孩,我已經八歲了!”
“你家大人呢?”
“我爹娘死了,我家就剩我一個人。”
“那你在這做什麽?”
“餓,捕魚,吃飯”
“你這樣,魚就是在你面前,你也是捉不到的”,看著折騰的半天沒有任何收獲的少年,老者也不禁開口。
“我不會,你就會?”,忙活半天有些急躁的少年,說話也有些衝。
老者不以為意,點頭,只是撿起河邊的一顆石子,嗖的砸進少年面前的水面,濺了少年一身的水。
“你…!”少年正要發怒,只見一條一尺長的青黑草魚翻著白肚浮了上來,少年雙手捧起魚,看著老者想要說話,才發現自己的嘴一直驚訝地張著。
少年一直走到老者面前,還有些蒙神,要不是手中草魚飄到鼻子裡的魚腥味,少年還不敢相信還能這樣捕魚,捕魚不應該是先這樣,再這樣,最後那樣嗎?
少年捧著魚,抬頭仰視著面前並不高大的老者,“你能教我捕魚嗎?”
“我為什麽教你?”老者挑了挑眉。
“我能幫你乾活。”少年一臉誠懇地說道。
老者有些發笑,“你這小不點能幹什麽活?”
“我能乾的可多了,擦桌子、掃地、洗碗,農活也行,我拔草可快了,村長家的王嬸子都誇過我呢!”
老者看著面前掰著手指頭,正一件件的數著的少年,那手上不符合其年紀的老繭說明少年應該沒有說謊,一時眼神也有些複雜,“我正好缺一個打掃家務的,你來試試,我滿意的話就教你”。
說完老者就轉身向樹林深處走去,少年見狀也急忙跟上去,手上不忘拎著那條草魚。
“我叫孫陌,子小孫,阡陌的陌,你叫什麽?”
“你叫我老漁頭就行。”
“老漁頭?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
“因為我是個打魚的。”
“那你為什麽住在山裡?”
“因為在這裡打魚方便。”
“你是一個人嗎?”
“一個人打魚方便。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少年還想再問,但看到老漁頭別過頭來,連忙捂住嘴表示自己安靜。
少年第一次來到這個建在懸崖邊上的小木屋,沒有再問為什麽,只是愣神開口,“天坑?!”
——
“想什麽呢老漁頭?”回憶被打斷,看著面前拿著黃果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的孫陌,老漁頭一把奪過黃果,咬了一口,走進屋裡。
果子被奪走,孫陌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撓了撓頭也就跟著進了屋,屋裡也沒什麽東西,一盞即使是白天仍點著的油燈,一張床,床邊靠著一根黑色的竹竿,牆上掛著一頂鬥笠,其余別無一物,甚至沒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老漁頭坐在床邊吸溜著果子,孫陌習慣地坐在了地上, “老漁頭之後我就不能常來了。”
“誰讓你來了,沒有你我也活的很好。”老漁頭瞥了孫陌一眼,只是吸溜果子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屋裡一時有些沉默。
“什麽時候走?”
“約摸著就這幾天了,郭先生說到時候隨著商隊一起去扶楊城。”少年抬起頭說道。
“這麽趕,有那麽急嗎?”老漁頭有些皺眉,不在吸溜手裡早已乾癟的果皮,隨手從窗戶丟盡了天坑裡。
“郭先生想讓我十五歲生日前拜進道院,趁著年齡小爭取拜個好師傅。”孫陌解釋道。
“師傅哪有那麽好拜,那城裡人可不像是你身邊那幾隻小猴子,個個都是化了形的猴精,你在你那小村子裡有時都有些糟心,到了城裡,你個一窮二白的山裡土包子,誰又看得上!”
孫陌看著還在說個不停地老漁頭,不鬧也不氣,只是帶著笑時不時的點頭,表示著聽著也記著。
看他這幅樣子,老漁頭說話也不僅軟了下來,“知道你小子性子硬,但受了委屈也不要硬抗,在哪不是過,實在不行到時候回來當個打漁的也不錯。”
“我知道。”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知道,從小沒了父母的孫陌早就把老漁頭當做自己的親人。親人在,本不該遠遊,但實屬無奈,就只能盡量不讓他們擔心。
“我來時和爹娘也說過了,他們應該也想讓我去看一看,畢竟也是他們給我的機會。”說著苦澀的話語,孫陌沒有怨天尤人的痛苦,反而充滿對未來的憧憬與期望,曾經的摸魚少年已不知不覺成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