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說完這句話在鞋底上磕了磕煙槍,看什麽動靜才繼續道,“數數日子,一眨眼,八年過去了,本來上次陌哥兒就應該去的,你們有些人不滿意也就作罷了,但陌哥兒已經十四了,道院最大入學年紀是十六歲,所以這次是陌哥兒最後一次機會,所以某些人想好了,自己這張老臉掛不掛得住!”
村長說完猛地一拍桌子,把李嬸子手上拎的草魚都嚇掉了,整個祠堂只剩下魚尾拍打青石地面的聲音,啪啪的聲音,像是在打某些人的臉。
郭先生接著村長的話繼續道,“進道院也不見得就是好事,這幾年陸陸續續的也送了三個,石鐵匠家的小子,陳裁縫家的姑娘,還有馮把頭家的,但又有什麽出息呢?甚至說點不好聽的,你們幾家因為娃娃的事也不少折騰吧。”
“所以大家也別覺得不妥,村長說過,陌哥兒是我們西山村的百家子,所以我們盡管把陌哥兒當成自家孩子,不用麻煩你們操心,等陌哥兒真的出息了,也不會忘了咱們。”
最後郭先生言簡意賅地說了三個字便坐下了,“我同意!”
“我也同意。”村長開口。
“俺沒意見!”石鐵牛也就是石鐵匠也開了口,“等臨走那天,來趟我家,村裡進道院的娃娃我都給打了些玩意,你的也有。”說完便擠開人群離開了祠堂。
“我也同意”,“我也沒意見”,“從小我就看陌哥兒這孩子有出息!”,“你那鬥雞眼也能看得到,我可是一直拿陌哥兒當自個肚子裡出來的!”一時間祠堂喧鬧了起來。
李嬸子也把魚撿了回來,走到孫陌旁邊,“恭喜陌哥兒了,以後發達了也別忘了嬸子我。”
“嬸子別拿我打趣了,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孫陌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但無論是最初的寂靜還是現在的吵鬧,孫陌的眼神都沒有半點變化。
孫陌站在這祠堂的中央,感覺和站在自己常常捕魚的那條河裡沒什麽兩樣,他熟悉河裡的所有魚,它們尾巴的軌跡,它們腮的律動,他能洞悉它們下一步的所有動作,只是世事如河,他也是河中的一條魚。
“同意者超半數,所以西山村第一百二十七次鄉會的決定是,本次道院的名額給孫陌!”隨著郭先生的蓋棺定論,這次鄉會既嚴肅又草率地結束了。
嚴肅在於,今天這座祠堂發生的一舉一動,郭先生都會如實記錄在那本從李秀才傳下來的鄉譜裡。草率在於,這第一百二十七次鄉會隻開了半柱香不到便結束了。
天色尚早,才吃過早飯的村民們,或是三五成群的回家去,或是打算去村頭侃會大山,孫陌也被李嬸子拉回家,說是中午給孫陌做她新學的剁椒魚頭,孫陌盛情難卻,打算順便和李村長說說自己昨天在後山看見的幾株野煙草。
午後孫陌揉著肚子從村長家走了出來,李嬸子的手藝在村裡也是不錯的,自家醃的糟辣椒,配上新鮮的大草魚頭,即使沒有很多調料調味,但只是食材的本色就鮮美異常。
孫陌也很喜歡吃辣,但沒有一副好的腸胃,每次都只能美了前面苦了後面,孫陌就這樣一邊回味著嘴巴裡剁椒的辛辣,一邊悠閑地向家走去。
之後孫陌很是悠閑,每天就是去河裡捕魚,然後拎著魚去村長家或是郭先生哪裡蹭飯,過了三天這樣的日子,十月初二,商隊終於來了。
“商隊來啦!商隊來啦!”
最先知道的是算了日子,這幾天每天都等在村口的李小胖等娃娃,畢竟商隊帶來的不僅是村子裡缺的日用品,還有城裡的新奇玩意,以他們最喜歡的糖果零嘴。
“娘,商隊來啦!”李小胖圓滾滾的身子撞開大門,要不是提前喊出的話吸引住正在院裡洗衣服李嬸子,不然今天李小胖少不了跪一次搓衣板。
“當家的快出來,商隊來了!”李嬸子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一邊喊著自己丈夫,一邊進了裡屋。等李小胖爹從柴火房裡出來,李嬸子也拿著一塊花布回到了院裡。
“當家的,這次要換幾丈花布回來,等過冬給爹,你,還有兒子都添件新衣裳,還有兒子說郭先生腿又開始疼起來了,狼皮套子不好看,郭先生是文化人,我再給他縫個護腿,這樣冬天上課的時候也能穿。”
“你快一點,別等會被別家買完了!”見李龍還在拍著身上的木屑,李嬸子一邊催促一邊把花布塞到其手上。
“記得了,那我先去村口迎著了,你去祠堂喊爹來”,李龍應了聲,一手拿著花布,一手牽著李小胖便出了門,嘴上不慢,步子不快。
“別買錯了!”李嬸子已經解下了圍裙,站在門口再次叮囑道,說罷掩上門向祠堂跑去。
“爹,我想吃糖!”
“記得了。”
“爹,我還想要個風箏!”
“記得了。”
…
等李龍牽著李小胖來到村口,已經來了不少村民,但還沒有商隊的影子,許是李小胖他們在山頭遠遠望見商隊的影子,便急匆匆的回家報信,但望山跑死馬,商隊到來還要一段時間呢。
而圍在村口等待的村民見李龍來,也紛紛點頭說幾句招呼話,李龍本也是西山村數一數二的獵手,但自從他哥出事後便很少上山了,不過每次上山帶回來的都是野豬,野鹿的大家夥,所以村子裡的人對他也是很服氣。
況且李村長年紀也大了,過幾年也差不多該從村長位置上退下來了,到時候李龍十有**就是下任村長,現在打好關系準沒錯,在這種既尊敬又敬佩的背景下,鄉親們一邊打招呼一邊讓開一條路,讓李龍父子來到村口的最前方。
才剛站了一會,後面便又熱鬧起來,原來是李嬸子扶著李村長來了,旁邊還跟著郭先生夫婦,但等李龍剛轉頭打算回身迎迎爹,就被李小胖扯了扯衣角,“爹,商隊來了!”
果然,不遠處山路的拐角忽然出現一頭馱滿貨物的牛獸,這牛四蹄,無角,成人等高,背極寬,渾身棕黃長毛,名為馱牛,因性格溫順,爬山越嶺,耐力極強,所以為行商喜愛。
頭牛後面又陸續跟著十幾頭馱牛,而在隊伍的正前面,一人手拿梆子,邊喊邊敲。
“不以見利為利兮,以誠為利。”
“不以壓價為價兮,以衡為價。”
“不以賺贏為贏兮,以信為贏。”
“不以奇貨為貨兮,以需為貨。”
這人算把生意經編進了山歌裡,調子拉的很長,配合梆子聲,還別有一番韻味,等唱完一曲,商隊也終於來到了村口,可見這看著憨厚的馱牛,腳下速度可不慢。
來到近前才看到唱歌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一身灰袍,一對劍眉讓普通的面容多了份堅毅,他拍了拍頭牛的腦袋,那馱牛便停在了原地,於是後面的牛也跟著停下,節奏有序,期間整個商隊的隊形沒有絲毫的雜亂,見微知著,也能看出這商隊能在這山裡跑商的底子。
“在下嶺西商隊韓雲民,西山村的諸位好久不見!”,果然領頭那人一抱拳報上了名號。
“確實好久不見,只是沒想到這次不是張領隊了,而是換了位更加年輕有為的韓領隊。”雖然一次沒見過,村長還是遠遠地開口應聲,穿過村民來到韓雲民面前,平時不離手的旱煙槍也沒拿,而是伸出雙手,然後兩人面帶熱情微笑地握了握手。
“哪裡當的上李村長叫我領隊,我只不過是個跑貨行商罷了,如果李村長不嫌棄,還是叫我韓老弟吧。”韓雲民誠懇道。
“不過是虛活幾年。”李村長有些唏噓。
“韓老弟那我們家裡人也就不客套了,你看著大家眼睛都快望穿了,快快讓你手下的兄弟們卸貨交易吧。”兩人寒暄完了,李村長主動開口道。
“不急不急,這次恐怕要在李老哥你這多討些水吃。韓雲民微微拉進身子道。
“討口水吃?”李村長有些狐疑。
這商隊做買賣,山裡的規矩也不太一樣,因為發生過山賊裝作商隊禍害村子的事情,所以一般村子是不讓商隊在這裡過夜的,後來久而久之,這商隊也就交易完立馬就走,大家都省心。
“也是有些急事。不過您放心,這水不白吃。”韓雲民又道。
李村長也是聽出了話裡的意思,看了看身旁十幾個臂膀雄厚的獵戶,定了定心,於是老練地開口,“大家都別圍著了,我上次特意叮囑張領隊多帶點東西,所以這次韓領隊打算在學堂卸貨支個攤子,那裡是村中心地方大,到時候大家都好好挑挑買買!”
李村長借機發揮,既然要卸貨支攤子,多花點時間也是正常的,那樣商隊可以不受疑慮地在村子裡多呆一會,不僅應下了韓雲民的要求,而且話都說了,韓元民不拿點壓箱底的好東西也說不過去,到時候村民買到好東西,又是自己這村長的功勞。
李村長當了快半輩子的村長,也知道如何當好一個村長,當一個好村長。韓雲民走南闖北也能琢磨出這裡面的門道,但自己確有急事,也就不在意,反正自己的要求達到就行。
村民們聽聞有好東西,且商隊會多停一會時間,也就紛紛回家多拿錢或山貨,爭取換點好貨,韓雲民又是拍一拍那馱牛腦袋,那頭牛便帶著牛隊跟在後面走。
李村長帶著韓雲民向著學堂走去,因為在郭先生家附近,所以李村長便拉上了郭先生,也順便一起看看這韓雲民有什麽事,不一會的功夫便來到了學堂。
李村長讓李龍招呼著商隊,自己三人便進了郭先生家中,正好有三把椅子,李村長做正座,郭先生和韓雲民坐在左右兩側。郭師娘端上三杯茶水後,也就出去了,順便掩上了門。
“現在也沒外人了,韓老弟不妨說說有什麽事,看看這水我西山村給不給得了。”李村長抿了口水。
“唉,李老哥您也知道,自從這斷西山脈中多了這大大小小的天坑後,這山路就開始不太平了,最近更是禍事頻頻,我們商隊一路上也損失頗多。”韓雲民開口先沒說事,只是一頓訴苦。
“這斷西山脈是不太平,但這只是對那些小商隊,您嶺西商隊可是向來在這斷西山脈如履平地。”李村長吸了口旱煙,不鹹不淡地開口。
“哪裡哪裡,嶺西商隊是山間猛虎,但我韓雲民不過是老虎身上的一隻小虱子而已。”韓雲民面帶苦笑,做足了姿態,但李村長不想接這個話茬,只是抽著煙,郭先生則從頭到尾一直盯著水杯,不知在看什麽。
韓雲民也只能繼續道:“山柳村,李村應該長知道吧,他們閉門了。”
“閉門?!”旱煙槍停在了李村長嘴前,郭先生也抬起了頭。
“不僅閉門,還用上了村子裡的靈種。”韓雲民又道。
這次輪到李村長兩人不淡定了,要知道這村子裡的靈種可是不能隨便動用的,這都是從扶楊城裡那顆靈植楊樹上取下來的,分給扶楊城轄區下的個個村子。
這靈種不僅可以與扶楊城那顆靈植楊樹遙相呼應,還能加固村子的地氣,讓村子周圍的圍牆關卡更加堅固,所以不是危難關頭,是不會使用的,且每次異動都要被扶楊城記錄在案。
“沒聽說這西山附近又有大動靜,情況屬實嗎?”還是郭先生更冷靜一些,率先發問道。
“當然屬實!我們是前天到的山柳村,起先還疑惑沒人來迎接我們,直到走到近處才看到他們村門緊閉,其上還帶著深綠色的光澤,分明就是使用了靈種的跡象,我韓雲民走南闖北多少年了,不會認錯!”
“而且任憑我們怎麽呼喚,裡面都沒有任何的回應,好像整個村子都空無一人,明明是正午,村子上面也沒有一縷炊煙,半晌之後才在村子圍牆外撿到這個綁著布條的石塊。”說著韓雲民從懷裡拿出一塊一尺見方的黃色麻布,上面還帶著已經乾涸很久,變成黑褐色的血跡。
李村長接過手瞅了一眼,便遞給了郭先生,郭先生將那麻布翻來覆去瞧了一遍,甚至扣了扣那已經變黑血漬,這麻布上面只有五個字。
“速去扶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