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片漆黑。
隆冬天的夜晚,冷得可以凍裂石頭。
房間外是一片冬紅樹。
為了抵禦寒冷,冬天時冬紅樹的葉片會變得乾硬,葉片中水分稀少,表面產生一層抵禦寒冷的樹蠟。
此種樹蠟名叫“賽霜蠟”,可以用作製符。
吳蛟縮著脖子,拿上木桶、刮刀,摸黑走進樹林,略顯笨拙地爬上冬紅樹。
摸索著找到樹葉,開始拿著刮刀刮取賽雪蠟。
漆黑中,吳蛟的雙手上布滿了凍瘡,幾個手指更是腫得像短蘿卜。不小心一個失手,手上便會多出一個傷口。
“哎!”
村裡一個亮著燈火的房間,竇綱靠在床上,看完一封信後,長歎一口氣,眉頭緊緊皺起。
“老爺,怎麽了?”一個眉眼嬌俏的年輕女人坐在鏡子前問道。
竇綱看著紙上一個個剛勁有力的字眼,沉默了一會兒,小聲道:“麻煩了。”
“什麽麻煩這麽不長眼,敢惹到老爺頭上?”
女人卸下首飾,走到床邊,帶著一股香風依偎進竇綱懷裡,順手拿過紙張。
看完一遍後,疑惑地問道:“信裡不是向老爺報喜嗎,有什麽麻煩?”
隨即看到落款的名字,又問道:“這個丁壽昌是老爺的什麽人?”
竇綱被問得心煩,一把奪過信件。
“你懂個屁!”
隨即推開女人,下床後衣裳也不穿,氣衝衝地走出房間。
進入書房坐下,竇綱慢慢冷靜下來,重新看向信件。
寄信人是丁壽昌。
收信人是吳蛟。
信的內容很正常,丁壽昌講述他的拳法已經大成,以後肯定可以拜師入門。
此外還提及了幾個認識的同門,很多都是世家子弟。
“丁壽昌……”
竇綱呼出一口白氣,心中暗道:“難不成你料到了我的打算,專門寫信警告我?”
當初被吳貧脅迫時,竇綱心中極其憤怒。
顧及到吳貧提及的明善,他沒有直接下手,而是換了一個法子,讓吳貧心甘情願、感恩戴德地把兒子親手交給他。
竇綱打算借著學徒的名義,把吳蛟累垮,或者乾脆累死。
至於丁壽昌,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修行艱難,大部分修士與道無緣,他親眼所見的就有數百個,竇綱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竇綱認為丁壽昌也不會例外。
可是……
竇綱看著信封,回想起當初吳貧所說的“一歲能言能走,三歲識文斷字,五歲認字最多”,心頭籠罩上一層陰霾。
他拉開抽屜。
抽屜裡還有一封信,是丁壽昌進入谷神宗不久後寄來的,信上寫他受到了山主的賞識。
重看此信,竇綱更加覺得丁壽昌在故意警告。
“難不成真讓我碰到了一個妖孽……”
一炷香後,吳蛟在下人的帶領下進入書房。
余光看到竇綱的瞬間,吳蛟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恐懼,跪在地上,額頭重重地磕下去。
“小人給老爺請晚安。”
竇綱咬著牙,狠狠盯著吳蛟,恨不得把吳蛟一腳踢倒,正如他往日經常踢的那樣。
可是今天他的腿抬不起來,更踢不出去,仿佛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看著。
竇綱壓下心中怒火,擠出一個生硬笑臉。
“蛟兒,你通過考驗了。”
吳蛟十分疑惑,可是他不敢抬頭,不敢詢問,一直低著頭,把額頭貼在緊緊地面上。
晦暗燈光下,竇綱臉上的層層褶皺像一張鬼臉。
“起來吧。”
“謝老爺恩準。”
吳蛟從地上爬起來,縮起身子站在原處。
竇綱咳嗽一聲,試著放緩語氣。
“蛟兒,為師一直在考驗你,你表現的很好,為師很滿意,以後你不用再乾雜活了。”
吳蛟仍不敢抬頭。
他聽出來了,竇綱說的話似乎是好話,可是他已經被打怕了。
不許看人、不許多嘴、不許擋路、不許偷懶……吳蛟記不清挨了多少打,隻記得竇府裡的一條條規矩。
“吳蛟。”
吳蛟打了一個哆嗦,慌忙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老爺,我錯了。”
吳蛟越怕,竇綱心中的忌憚就越濃。
“丁壽昌給你寫了一封信。”
吳蛟的動作忽然停下,慢慢抬起頭,眼中終於有了一絲除了恐懼之外的神色。
“壽,壽昌哥,還記得我。”
話未說完,吳蛟便哭了。
此前竇綱說過很多次,吳蛟是被吳貧拋棄了,也被丁壽昌忘了,世上沒人再要他。
竇綱緩緩點頭。
“丁壽昌讓你聽話,不要辜負為師的栽培。”
吳蛟神色懵懂。
竇綱道:“還不明白嗎?先前的磨難都是為師故意設置的考驗,你通過考驗了,願不願意拜師?”
“拜師……”
“對,拜師後你就是竇府唯一的少爺,明天我就開始教你修行,教你畫符,想學嗎?”
“想。”
吳蛟心中仍有恐懼,吐出的聲音細弱蚊蠅。
竇綱心頭稍松,臉上的笑容和緩幾分。
“叫師父。”
“師父……”
……
千尺山上。
從第三年開始,動功、靜功變成了自修,每個人都可以進入山腰的藏書樓,隨意挑書。
夫子們不再授課,而是各自列出一張書單,讓弟子們去自學,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請教。
第三年的年尾,丁壽昌等人從山巔,搬向山腰,給明年春天的新弟子騰地方。
搬家時,丁壽昌再次被帶入石塔,站在山主面前。
上山三年,丁壽昌高了一大截,壯了一大圈,可是山主寒巢的相貌沒有一絲改變。
寒巢坐在茶桌後,伸手指向對面的蒲團。
“過來吧。”
“謝山主。”
丁壽昌行了一禮,過去盤腿坐下。
寒巢遞過一杯茶水。
“這一年以來看了哪些書?”
丁壽昌雙手接過茶杯,略作回憶後,說道:“《神異外傳》、《金泥紀年》、《五行書》、《斷劍》、《四季元命》……”
一口氣說出一大串名字。
寒巢臉上露出笑意,問道:“看懂了幾本?”
丁壽昌嘴唇動了動,輕歎一口氣,搖頭道:“弟子不知道是否看懂了,只知道漲了一些見識。”
寒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不錯,有自知之明,讀書在精,不在多。山上不少弟子一味貪多,看一本忘一本,把看書當成了互相攀比的工具,你要引以為戒。”
“弟子受教了。”
“喝茶。”
“謝山主。”
兩人喝下一杯茶。
茶葉是靈茶,喝下去滿口生香,落進肚子裡散出一**暖意,似乎在洗滌肉身。
丁壽昌雙眼微亮。
放下茶杯後,他探身端起茶壺,替山主添滿,也給自己倒滿。
寒巢取出一張寫滿字的紙條。
“這些書看過嗎?”
丁壽昌接過字條。
紙上寫滿了書名,一共十八本,有《竹韻》、《飲翠齋筆錄》、《指天峰三十六景》……
他緩緩搖頭道:“弟子沒有看過。”
“有時間的話可以找出來看看, 看不懂也無妨,多看幾遍,多多少少會有收獲。”
上一次面見山主,得到了山主指點拳法真意,這次肯定也另有深意。
丁壽昌小心收起紙條,正色道:“弟子記下了。”
“聽說你去金泥山了?”
“嗯。”
“有沒有人願意收你?”
丁壽昌臉色有些尷尬。
半年前,俞鹿靈的姑姑幫他測丹田,直言六年內一定可以長出氣根。
沒有下山的危機後,他開始考慮拜師之事,獨自去金泥山尋找機緣,結果在山間盤桓許久,連山上前輩的真容都無緣一見。
“弟子福緣淺薄。”
寒巢搖頭道:“找師父要慎重,往大了說,它可以決定往後的修行。我知道你們都想去什麽‘三山四嶺’,但是拜師修行,最重要的不是名頭大,修為高,而是清楚自己想走哪一條路,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引路人。明白嗎?”
“弟子明白。”
丁壽昌點頭應下,心中卻不太認同。
站得高,看得遠,三山四嶺就是谷神宗最高的“山巔”。
千尺山第一個養出氣根的居高易去了長晝山。
第二個養出氣根的去了金泥山。
俞鹿靈還沒有氣根,但是已經在家裡人的介紹下去了解劍山。
若是沒有實實在在的好處,那些人怎麽會不約而同的選擇三山四嶺。
他認為山主的話更多的是安慰。
寒巢似乎看出了丁壽昌的心中所想,笑了笑,沒有多說。
“喝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