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落在山巔附近。
不遠處坐落著一棟六層木樓,和山景透出的清淨不同,木樓外裹金描銀,嵌五彩琉璃,十分華麗。
俞鹿靈帶著丁壽昌進入樓內,和侍女打過招呼後,徑直走向第六層。
“小姑,丁壽昌來了。”
一個身著玄色道袍的女修盤腿坐在蒲團上,對著窗外的雲海打坐。
看起來年紀在三十上下,氣息冷肅,挺鼻,薄唇,細眉,雙目鋒銳,睜開後似有怒色。
正是俞鹿靈的姑姑俞鷹瞵。
丁壽昌拱手道:“拜見師叔。”
俞鷹瞵輕吐一口雲霧,看向丁壽昌。
“聽說你在學劍?”
剛進入宗門的第二天,俞鹿靈帶他們一起去解劍山拜山時,丁壽昌就見過俞鷹瞵。
後來因為俞鹿靈的緣故,又見過數次。
這是第一次俞鷹瞵主動和丁壽昌說話。
丁壽昌不知道她從哪裡聽說的,微微頷首,道:“四年前山主給我列了幾本書,弟子從中悟出了一些劍法。”
“給他一把劍。”
劍侍狐兔遞過一柄長劍。
丁壽昌抽出劍,略微凝神後,縱身踏出,刺出一片華麗劍花。
房間內無人開口,僅有衣袂輕擺帶出的風聲,以及劍鋒劃破空氣產生的一絲絲嘯音。
山霧繚繞、雲中潛龍、青山古徑……
打完一遍劍法,丁壽昌長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心中有些忐忑。
這套劍法有弊病。
日思夜想了上千天,打磨出的招式十分伶俐,只是畢竟是東拚西湊的劍法,招式銜接處有許多晦澀。
狐兔收起長劍。
俞鷹瞵眼波微動,小聲道:“《馭景隱劍訣》,原來藏在這個地方。”
她眨了下眼,神色恢復了原本的冷漠,又問道:“修行如何?”
“氣根躍躍欲出,不需要太久就可以功行圓滿。”
“很好。”
俞鷹瞵微鎖眉頭,思索片刻後說道:“我曾想過帶你上山,引薦到我大師兄門下,或者做我的門下大弟子。”
“弟子願意拜入師叔門下。”
丁壽昌躬身拜倒。
俞鷹瞵笑了下,搖頭道:
“我雖有心收你,卻也不想耽誤你的前程。”
“宗主即將下令,各山各嶺,凡道基之上的門人,座下弟子少於三人的必須收滿三人。”
“十八年內未曾收過弟子的門人,最少新收一名弟子。”
俞鷹瞵頓了頓,問道:“丁壽昌,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拜師的機會更大。”
丁壽昌又想了一下,心頭輕跳,又道:“師叔,我有機會拜入三山四嶺?”
俞鷹瞵搖頭道:“不止如此。”
她從身旁取出一張紙,揮手遞過,緩聲道:“宗門中有些前輩一心修行,座下並無弟子,此番令下,他們也不得不從,這才是真正的機緣。”
丁壽昌接過紙張,上面寫著兩個名字。
“長晝山曉聖真人。”
“雙極嶺聽雷道長。”
他看到第一個名字,頓時雙眼一亮。
修行前四境,養元、道基、命種、神嬰,神嬰境稱之為真人。
真人地位顯赫。
此外,曉聖這個名字他也如雷灌耳,乃是谷神宗當今掌門的親傳弟子。
他領會了俞鷹瞵的意思,難以置信地看去。
俞鷹瞵介紹道:
“曉聖真人是掌門一脈。”
“聽雷道長僅是命種境,但是他頗有來頭,據傳是轉世重修的大能。”
“他們二人座下並無弟子。”
“無論你拜入哪一位的門下,以後的前途全都不可限量,機會僅此一次,你可敢一試?”
丁壽昌心潮湧動,一時間難以平複。
之前無數次想過拜師,妄想過的最大奢求就是拜入一位真人門下,想不到竟然有機會妄想成真。
甚至眼前這兩位,即便在真人中也是首屈一指。
“師叔,我也有機會嗎?”
俞鷹瞵銳目微眯,不滿道:“機緣當前卻彷徨不定,莫非我看錯你了?”
短短一句話,使得丁壽昌心神震蕩。
這幾年一直修身養性,每天打拳、看書、學劍,好處是每天都在進步,可是也不知不覺間磨掉了身上的銳氣。
回想入門時,尚有咬穿舌頭的血勇。
如今,聽到有機會拜師掌門弟子、轉世大能,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懷疑自己。
他心中暗自警醒。
有沒有機會,試過了才知道,興許就算沒有機會,也可以拚出一份機會。
“謝師叔警醒!弟子回去便采買丹藥,盡快長出氣根,前去拜山!”
俞鷹瞵微微頷首。
“不必回去,就在這裡閉關,我助你一臂之力。”
隨即喊道:“兔兒。”
狐兔走到旁邊。
“小姐。”
“帶他去樓下靜室,把丹房的‘龜鹿涅元湯’盛給他,每隔兩個時辰送去一碗。”
“是。”
丁壽昌眨了下眼,與俞鷹瞵對視半息後,深深地拜倒。
“師叔厚愛,弟子無以為報,待日後有任何差遣,壽昌萬死不辭!”
“去吧。”
在狐兔的帶領下,丁壽昌離開第三層。
俞鹿靈站在旁邊,心中十分疑惑。
事情和她預料的不一樣,而且,她感覺俞鷹瞵今天有些陌生。
“姑姑,是不是出事了?”
俞鷹瞵沒有立即回答,看向窗外的雲海,安靜了許久後,緩緩道:“風雲際會,乾坤莫測,鹿靈,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麽……”
……
靜室中,左首是一張廣漆窄榻,右首是一張朱紅香幾,幾上有一尊山形香爐,飄出氤氳香霧。
中央是一張直徑近丈的草席。
丁壽昌脫掉鞋襪,赤腳站在草席上,雙目閉合,心神在淡香中迅速恢復了平靜。
服下龜鹿涅元湯後,肚子仿佛一個火爐,散出一**熱浪。
“雙分掌。”
雙足分開,雙手虛抬。
“龜踩背。”
他十分緩慢地抬起左腿,三息後才走出一步,打出第三式“托雲手”。
一遍拳法打完。
收勢的同時,他長吸一口氣,卷起渾身所有的精元,一起落入肚臍下方。
本就暖烘烘的臍下又熱了幾分。
片刻後,腹中的藥力散出渾身各自角落,他再次抬起雙手,打起第二遍《合元六十四式》。
一遍遍拳法打過。
不知過了多久,丁壽昌感覺肚臍下仿佛多了一個心臟,隨著心口的跳動,一下下地膨脹、收縮。
他站立不動,靜靜地感受。
半個時辰後,狐兔進入房間送藥,開口前察覺到了異常,立即放下藥湯。
她走到香幾旁,取出一塊煦陽香木,放入香爐內引燃,然後悄然退出去。
丁壽昌繼續站立不動。
意識中,他仿佛回到了出生之前,一切都朦朧、縹緲,隻感覺身上每個角落都暖洋洋的。
忽然一陣冷風襲來。
也和出生時一樣,他先天有靈,出生後第一個感覺就是冷。
冷風四灌,吹遍全身每一個角落。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簇火苗,隨時可能被冷風吹滅。
寒冷中,意識逐漸恢復,丁壽昌先後感受到了呼吸,接著是心跳,最後雙眼、四肢百骸全都陸續返回,失而復得之後,五感六識似乎變得更加敏銳。
他睜開雙眼,低頭看向臍下。
“這就是氣根。”
氣根像另一個心臟,可以十分清楚地感受到,只是不在體內,而是位於半虛半實的丹田之內。
從頭頂到腳底,每一寸血肉全部和氣根緊緊相連。
略作休息,他走出靜室。
狐兔站在門口,笑著道:“閉關兩天了,先洗漱吧,小姐在樓上等你。”
“好。”
洗漱之後,換上一身純白色素袍,丁壽昌登上木樓第六層。
俞鷹瞵依然坐在先前的位置。
“你準備去拜訪誰?”
曉聖真人、聽雷道長全都需要弟子,但是他們那般境界,不會容忍被當做備選。
機會只有一次。
丁壽昌對他們幾乎一無所知,問道:“師叔覺得誰更適合?”
俞鷹瞵緩緩搖頭。
“你自己決定。”
丁壽昌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雲海。
棲真山的雲海很靜,風吹過也不會泛起一絲波瀾,看它時心神也不由得平靜下來。
“師叔有銅錢嗎?”
俞鷹瞵丟出一枚銅錢。
丁壽昌看過銅錢的正反兩面,掂了兩下,丟出去之前忽然停下動作,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師叔,聽雷道長真的是大能轉世?”
“也許。”
他把銅錢丟回去,笑著道:“我想去拜訪聽雷道長。”
“你可知道拜入曉聖真人的門下,以後有機會成為掌門?”
丁壽昌點了點頭,隨即又笑著搖了搖頭。
“我當不了。”
“為什麽?”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落下,細思片刻後,認真道:“我是在山裡野大的,不喜歡管人,也不喜歡被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