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壽昌盤坐在榻上,陸弘、許留歡盤坐在書房,俞鹿靈、鄒楚楚則在後堂。
五精金虎,名不虛傳。
隻吃了一杓金沙般的藥餌,丁壽昌便感覺肚子裡多了一股風,隨著呼吸,風勢不斷變大。
他閉目運行《倉廩入氣功》。
不需要呼吸吐納,剛運起法門,丹田便充滿了靈氣,一道道靈氣朝“倉口”湧去。
肉身同樣靈氣充沛。
靈氣回旋暢通無礙,不必顧及靈氣散逸,倉廩有缺等等,只需要不停地引導靈氣。
法門急速運行,不知過了多久,丁壽昌忽然感覺多了一股“力量”。
他睜開雙眼,低頭看去。
“總算養出來了。”
臍下多了一縷氣——元氣,可以與神相通,與身相融,蘊藏著一股可以溝通天地大道,變化玄妙法術的力量。
靜靜感受片刻,他從懷裡取出玉簡,按在眉心。
念頭稍動,丹田中的元氣向上移動,穿過層層血肉後,懸停在眉心,然後探出額頭,沒入玉簡。
通過這縷元氣,眉心與玉簡連在一起。
頓時,一道道信息湧入腦海,丁壽昌“眼前”一花,首先看到了六個大字:
大小、無相、淬金。
“淬金煙……”
小半個時辰後,眾人重新坐在桌邊。
丁壽昌舊事重提,問道:“你們最近有沒有發覺,修行時和以前不太一樣。”
昨天他就準備告訴幾人“行自然之道”,結果被陸弘打擾了。
陸弘仍然沉浸在五精金虎的強大藥效中,歎息道:“當然不一樣,用了你的好藥餌,以後還怎麽湊合。”
丁壽昌搖了搖頭,直接開始講述:
“不久前我發覺,經過勞作後,打坐修行時更容易融入天地。”
“我們在千尺山上學過的‘自然之道,行之為上’,行不是修行,而是親自行動。”
“我認為種地、伐木……”
俞鹿靈等人陸續端正神色。
丁壽昌說了許久,把領悟到的東西全部告訴他們。
四人聽完後各自陷入思索。
片刻後,俞鹿靈搖頭道:“不對,按照這種說法,負責種地的雜役弟子豈不是更容易效法天地?可是他們遠不如我們。”
丁壽昌皺起眉頭。
陸弘也道:“對啊,如果乾活有用,宗門長輩肯定會安排我們乾雜活。”
鄒楚楚微微搖頭。
“我倒覺得有點道理,這些天修行格外順暢,我還以為是對法門的領會更深了。”
丁壽昌想了一會兒,眉頭重新舒展開。
“我知道了,不是只要勞作就是合乎自然,還是發於‘本心’。雜役弟子本心不願勞作,身心不合,所以無法更進一步。”
“我也不願意蓋房啊,怎麽……”
陸弘說了一半忽然停下,尷尬地笑了笑,小聲道:“難怪我也沒有進步。”
俞鹿靈漸漸皺起眉頭。
“難道不喜歡勞作,就沒有辦法效法天地嗎?”
“不是。”丁壽昌搖頭道,“勞作只是表象,自然無所不包,只要身心相合,還可以走路、吃東西……”
丁壽昌說了一大通。
許留歡聽完之後,小聲道:“這叫‘察見本心,施為百行為合道’,關鍵還在修心。”
丁壽昌被一語點中,撫掌大笑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我想起了!”陸弘忽然站起來,“你們記得喜歡畫畫的胡夫子嗎,他說過畫畫可以修心。”
丁壽昌搖頭道:“他喜歡畫畫,你可未必。”
“《上品渡人經》中說,必須先‘無心’才可能“修心”,可是誰又能無心呢……”
……
新房落定,諸事皆安。
夏天的早晨,天氣酷熱,和大正午幾乎沒有分別。
丁壽昌騎鹿離開雙極嶺。
先前往千尺山,拜訪寒巢山主,把拜師之事親口告訴山主後,再次謝過山主的指點。
當初若不是寒巢列出書單,他不可能領悟出《馭景隱劍訣》,也不可能拜入聽雷門下。
在千尺山盤桓半日,下山後又前往米爐山。
當初若不是明善關照,讓他留在米爐山,可能還得一兩年才能長出氣根。
在米爐山敘舊半日,下山時已經日落黃昏。
“算了,明天再去棲真山。”
他撥轉鹿頭,返回住處。
深夜,群山籠罩在黑暗中,變得十分陌生,丁壽昌險些迷路,萬幸花鹿認識回去的路。
跌跌撞撞地返回住處。
摸黑找到陸弘送的飛火鏡,把僅有一絲元氣灌入鏡中,房間內亮起一抹紅光。
房間內,一根根柱子林立,一個人影面無表情地坐在……
“啊!”
丁壽昌瞥見一個人影,嚇得臉色煞白,手中鏡子險些掉在地上。
“師,師尊?”
坐在客廳的人正是聽雷。
丁壽昌喘了幾個粗氣,撫平心中余驚,問道:“師尊,你怎麽來了?”
“哎。”
聽雷歎了口氣,幽聲道:“我故意留了一道縫隙,你卻沒有察覺,如果是在山外,你已經身死道消了。”
元氣即將耗盡,紅光漸漸衰弱。
聽雷看了鏡子一眼,頓時鏡中紅光大放,照亮整個房間。
丁壽昌放下鏡子。
“師尊,好端端的,別人為什麽害我?”
“你的皮可以煉成笑紙人,你的骨頭可以煉成百骨針,你的心可以喂養子母魔,你的魂可以煉百獸幡,你渾身是寶,別人為什麽不害你?”
丁壽昌全身不自在,仿佛皮、骨頭等被一雙雙眼睛盯上了。
“師尊,是不是出事了?”
“今天眠虎洞的人邀請我過去議事。”
丁壽昌心頭警覺。
昨天才拿的藥餌,今天就找上門,背後果然另有貓膩。
他走到桌邊,倒出一杯涼白開水,遞過去,問道:“他們找師尊商議什麽事情?”
“自然是麻煩事。”
聽雷神色憔悴,枯瘦的身形看起來十分脆弱,不像命種境大修士,更不像大能轉世,像一個鄉下老人。
丁壽昌感覺到了聽雷的擔憂。
“師父,東西是弟子拿的,有什麽麻煩弟子一並承擔。”
“你擔得起嗎?”
聽雷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道:“看看吧,雙極嶺的東西,不是白拿的。”
丁壽昌拿過紙張。
看了片刻,神色逐漸凝重。
紙上說,山外一個叫石橋潭的地方,潭中產有玉手白蓮,是煉製珠露流丹的珍奇之一。雙極嶺一直派人看守此潭,結果上個月看守人被殺了,玉手白蓮也被劫走。
他看出了正烈的打算——
藥餌不能白拿,拿了就得做事。
他剛修煉出元氣,實力孬弱,山外有散修、邪鬼、妖魔等,一旦撞上了凶多吉少。
如果不去,恐怕以後很難再有藥餌。
丁壽昌看向聽雷。
初入師門的弟子,一般是在師長的照拂下安穩渡過數年,攢元氣、修法術、煉法器,略有實力後才陸續下山。
可是……聽雷看起來不打算提供遮蔭。
略作思索,他深吸一口氣, 正色道:“師尊,弟子願去。”
他實力差,但是可以找俞鷹瞵,山外還有定風山俞家、歸虹谷陸家、鶴峰山許家、飛石峽鄒家。
修行這麽多年,他早已不是孤家寡人。
“哎。”
聽雷臉上的愁色更濃了,沉默許久後,慢吞吞地說道:
“我給你兩個選擇。”
“要麽從明天開始閉關清修,不與人鬥,不相紛爭,九年後我送你一場機緣。”
“要麽……”
他看向丁壽昌,眼中愁色迅速落下,變得沒有一絲味道,冷聲道:“要麽一切隨你。”
丁壽昌握緊手中紙張。
這兩條路截然相反。
一條是聽雷的路,懸身於外,謹心自守,若是選了,相當於以九年“不惹麻煩”,換一場機緣。
一條是險路,若是選了,以後是生是死,全憑造化,再與聽雷無關。
“師尊……”
心神緊繃中,聲音變得有些酸澀。
他咽了咽喉嚨,小聲道:“之前我在林中追逐花鹿,筋疲力竭時心中只剩下天、地、我、鹿,那時恍惚有種感覺,我不是在追鹿,而是在追道,這條路上只有我自己。”
說完輕吐一口氣,拱手拜倒。
“師尊,我的路我自己走。”
“哎。”
聽雷歎了口氣,起身走出房間。
房間內僅剩下丁壽昌一人。
飛火鏡放出的光芒緩緩變弱,房間內大片地方陸續被黑暗吞噬,最後只剩下一點渺小火光。
“升仙路邈,萬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