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樓閣林立。
其中一棟位於幽靜別院的木樓內,丁壽昌盤坐在一張床榻上,緩緩睜開雙眼。
“怎麽會這樣?”
盤問過沈真火之後,得知他賣過四份法門,買家全部是康水城的富貴大戶。
為了防止走漏風聲,丁壽昌帶上沈真火、章老四一起進城,借住在馮家的宅院,一面讓馮家盯住那四人,一面等候馮直友的消息。
這是他第一次進城,也是第一次在城池中修行,修行效果極差。
在宗門時吸引靈氣像呼吸,輕松容易。
離開宗門後,山野中靈氣雖然稀薄,但是也可以一用,只需多花些功夫呼吸吐納。
城池中則截然不同。
城中不單靈氣稀薄,似乎還被汙染了,吸入後運行晦澀,吐納片刻口中還有穢臭之氣。
類似的情形,他只在書中看過:
“玄暉昏八方,萬穢翳靈精。”
“野田無遺民,大小山嶽崩。”
“瘟癘肆橫行,兵災羅天布。”
這是一本書中描述魔災的場景,天地昏沉,汙穢魔氣遮蔽天地靈光,田地荒蕪,山嶽崩塌,瘟疫肆虐,魔兵四起,那時修士幾乎絕跡。
丁壽昌盤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兒,神色忽然一變。
“不會吧……”
他想到了俞鷹瞵說過的大劫。
如果是魔劫,的確是關乎每一個修士的生死大劫,不單是修士,還關乎每一個人。
木樓外有一個小池塘,俞鷹瞵獨自站在池塘邊。
丁壽昌走過去,問道:“師叔,我剛才修行《倉廩入氣功》,發現城中靈氣有些汙穢。”
“嗯。”
俞鷹瞵神色不動。
丁壽昌側頭看去,問道:“那場大劫是魔劫嗎?”
俞鷹瞵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更願意稱之為‘人劫’。”
“弟子不明白。”
“與魔有關,卻是因人而起。”
俞鷹瞵低頭看去,發覺丁壽昌神色擔憂,笑著道:“害怕了?”
丁壽昌輕吐一口氣,緩緩搖頭。
他不怕,只是感覺十分無力。
無論魔劫,還是人劫,他的實力在這場劫難中完全不值一提,以至於心中有一絲絕望。
忽然間明白了掌門說的“走一步看一百步是自以為聰明的蠢人”。
“還有多久?”
俞鷹瞵嘴角的笑意緩緩落下,歎息道:“看不清,我和你一樣,只是比你多走幾步而已。”
……
第二天上午,午飯時間,丁壽昌等人圍坐在桌邊,桌上擺著狐兔熬的鮮萃龍胎湯。
鮮萃是人參、珠綠石斛、翠加子。
龍胎是八枚長出蛇形,但是還沒有破殼的赤鱗幼蛇。
這份湯是藥膳,效果不如藥餌,不過烹製簡單,用料隨意,同樣可以補益肉身。
四人正吃飯時,馮直友快步走到門口。
“師弟,找到了!”
丁壽昌立即放下碗筷,起身迎到門口。
“師兄進來說話。”
進入廳堂,馮直友先朝俞鷹瞵行了一禮,問候完拿出一張紙張。
“你們要找的人叫苗山亭,上個月和人打架,被打死了,這是他們村正寫的。”
紙上是苗山亭的介紹、家境等。
丁壽昌掃了一眼,皺起眉頭。
一個鄉下無賴,和他懷疑的四個大老爺毫無關系,沒辦法確定真凶。
事情很棘手。
繼續找的話,只能從鋼釘、銅鍾等下手,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心力。
他坐在椅子上,思索了許久,走到桌邊,問道:“師姐,有沒有可以外傳的粗淺法門?”
“你要什麽法門?”
“什麽都行,足夠打動散修就行。”
俞鹿靈看向俞鷹瞵,想了一下,取出一本冊子。
“《穿雲騰身法》可以嗎?”
“可以。”
丁壽昌接過法門,走到馮直友身旁,撕下最前面三頁。
“我想勞煩馮師兄,幫我把這三頁法門抄錄四份,分別送給鄭溪、王谷、柯興業、楊富成,並且轉告他們一句話。”
“什麽話?”
“告訴他們,他們四人中有人借煉僵之法害人,谷神宗派人追查,有誰可以找出真凶,谷神宗既往不咎,另外賜下一道《穿雲騰身法》,並且以後多有提攜。”
馮直友接過紙張,心中十分驚訝。
借刀殺人。
舍出一道法門,讓康水城的四個地頭蛇互相撕咬,他已經感覺到了,真凶肯定在劫難逃。
心思再縝密也會留下線索,也許可以騙過外人,但是騙不過同樣精明的老相識。
他看著丁壽昌,不敢再有任何輕慢之意。
“師弟放心,我這就去安排。”
“還有一件事,請師兄多派幾個人手,盯住他們四人,免得他們逃掉。”
“我親自去辦。”
送走馮直友,丁壽昌返回桌邊坐下。
俞鹿靈看著他,問道:“師弟,他們要是不想要這道法門,不幫我們怎麽辦?”
丁壽昌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幫我們,他們是幫他們自己。”
……
一天時間轉眼而過。
入夜,馮直友帶著一個頭髮烏黑油亮,臉上卻布滿皺紋的老人走入別院。
“師弟,柯老爺來了。”
丁壽昌神色欣喜,起身迎過去。
“柯老爺,請坐。”
柯興業緩緩搖頭,一雙冒著精光的黝黑眼眸盯著丁壽昌。
“沒想到道友竟然如此年少,上宗之名果然不虛。”
“康水城同樣藏龍臥虎。”
丁壽昌嘴角含笑,直接問道:“柯老爺知道誰是真凶?”
“鄭溪。”
“你確定?”
“應該不會錯,他家廚娘是我的人,上個月鄭溪氣息大漲,我一直在探他的底細。”
丁壽昌心中暗自佩服。
可以在萬千常人中脫穎而出的,沒有一個是尋常之輩。
他有些慶幸,沒有選擇親手對付這些老狐狸。
“柯老爺能否陪我去一趟鄭府?”
柯興業微微頷首。
“最好現在就走,再慢一會兒,我們只能改道去碼頭堵他們。”
……
鄭府,大門緊閉,一行人衝到門口,丁壽昌提起門環,用力砸下去。
“當、當、當!”
銅環撞擊聲急促刺耳。
等了半息沒有人回應,丁壽昌看向俞鹿靈。
“師姐,破門。”
俞鹿靈拔出太剛鬥星劍,一劍劈開大門。
眾人魚貫而入。
客廳內,燈火通明,幾個護衛站在房簷下,各自舉著火把,旁邊還有大大小小的箱子。
幾個臉色驚慌的女人縮在一起。
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方臉中年人站在台階上,眉頭微皺。
“柯興業,你為什麽帶人擅闖鄭家?”
柯興業歎了口氣,神色略顯落寞。
“鄭溪,認輸吧,你沒有機會了。”
中年人沉默一瞬,看向丁壽昌、俞鹿靈等人,問道:“你們就是谷神宗弟子?”
丁壽昌點頭道:“不錯。”
“我懷疑柯興業是真凶,他故意栽贓我,試圖擺脫嫌疑。”
丁壽昌側頭看了柯興業一眼, 點頭道:“可以,先殺你,如果找不出鎮鬼寶劍,我再殺他。”
鄭溪瞳孔一縮,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徹底消散,緩緩拔出一把虎頭大刀。
“哪個先來?”
丁壽昌看向俞鹿靈、陸弘,頷首道:“一起上,殺了他了結此事。”
“好!”
俞鹿靈腳踩劍步,從正面衝殺上去,揮出長劍,劍上三枚星光各自化作一柄金劍,同時運起《分判劍訣》。
一時間叢叢劍光亮起,好似群蜂飛舞。
陸弘祭出寶鏡,鏡面射出一道火焰紅光,直衝鄭溪面門。
鄭溪口吐黑煙,揮刀砍殺。
“上!殺一個賞一萬錢!”
護衛們倉惶而逃。
火焰紅光率先撞上黑煙,眨眼間便耗盡黑煙,一道殘光落在鄭溪額頭,瞬間燒得皮肉焦爛。
俞鹿靈緊隨而至。
一道道劍光落下,把鄭溪、虎頭大刀一起罩在劍下。
一個照面後大刀墜地。
鄭溪雙目怒睜,帶著渾身血洞倒在地上。
丁壽昌才剛祭出繞指劍,正準備接應俞鹿靈,他看著倒在地上的屍體,神色有些意外。
“怎麽這麽弱?”
俞鹿靈也沒有料到如此輕易,笑著道:“就是,我才出了一招。”
柯興業站在旁邊,心中異常苦澀。
他和鄭溪的實力差不多。
一直聽說宗門弟子實力極強,本想趁今天觀戰,比比高低,沒想到……差距竟然如此懸殊。
驚懼之余,也十分慶幸,慶幸自己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