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上修士千千萬,又有誰能慷慨赴死呢?
“他隻想著他自己,哪裡想過整個家族?哪裡想過家族中的子弟後輩?”
雲南冷淡的語氣中透著一絲自嘲:
“做出這種事,一旦被查到,即便能夠逃出大渝,可天下又哪有雲家的容身之所呢?金丹、元嬰……呵,在中域隨便丟下塊磚,都能砸中一個元嬰。
若是當真拖家帶口跟著他當邪修,他能護得住誰?寥寥幾人罷了,雲家後輩可不是二位這種天資卓絕的驕子。”
雲家如果真踏上逃亡之路,族人哪能自保?起碼有九成九的人要被犧牲。
解立服下幾枚丹藥,緩過氣來:“原來如此,我就說為何任務上會寫與魂魄有關……”
還記得當日被秦師喚去賞金殿,解立是看見任務介紹與魂魄有關,從心中升起一抹觸動,這才會選擇這條任務。
可今日去到衙門,永川尉卻信誓旦旦地稱:‘雲家並不知曉亡者的魂魄被抽去’,因為金丹期的城主此前未曾出手。
根本沒人能看出來那些屍體中沒有殘魂。
聽見解立提起此事,雲南緩緩吐露答案:“家父與太上長老是秘密進行此事,我最開始也並不知曉源頭竟然在我雲家,因此才向長青學宮發布任務。
魂魄一事,是太上長老自己說漏了嘴,我當時也沒多想,當長青學宮的外務長老傳信詢問時,也就順帶加上了。
到後來,家父突然辭官歸鄉……”
突然人回來了,自然也是到了最緊要關頭。
雲老太爺當然沒再瞞下去。
解立恍然:“原來……”
“原來是這樣,南兒,你當真很讓為父失望啊!”疾馳的飛劍上,一道幽幽輕歎回蕩在兩人耳旁,沙啞、蒼老。
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
“……”“……”
兩人面面相覷,一身氣場皆拔升到了頂峰,隨時都能出手禦敵,可卻沒人敢先動彈,就連飛劍都停留在空中。
“怎麽?不敢回頭?”
雲老太爺呵呵一笑,眸光森冷。
他如一團薄霧,飄蕩在兩人身後。
那是魂體。
隔著十幾裡地,孟柯就嗅到了那股味道。
只不過他沒有再提醒解立。
一則,提醒也無用。
已經在竭盡全力逃離了,還能再突然來一下嗎?
二則……這是雙向的奔赴啊!
從來沒見過有魂魄迫不及待的奔向招魂幡的幡主。
“父親,您若是一意孤行,大渝天兵不日便至……收手吧,父親,您難道想讓雲家宅邸外面圍滿軍卒衙役嗎?”
雲南低聲歎息,似乎還想苦口婆心勸說一下,卻沒想到下一瞬便被雲老太爺一巴掌抽飛出去:“混帳東西,不孝子,父為子綱,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劍主遇襲,飛劍自然難以維持。
直接跌落下去,好在解立提住了代安靖的衣領,不然又得被摔出個好歹。
雲老太爺依舊龍精虎猛。
至上在解立兩人看來是這樣的。
“滾一邊去,一會再教訓你這不孝子!”雲老太爺被魂海簇擁著,眼神陰狠地剮了一眼雲南,眼下已經被殺意和功法後遺症衝昏頭腦的他能想起來這是自己的兒子並稍稍收手已經殊為不易。
雲南看著正一步步逼近解立兩人的雲老太爺,痛苦地閉上雙眸,眼角兩抹淚痕滑落,再睜眼時,眼中神色只剩果決:“父親,請寬恕孩兒的不孝……”
清朗聲音回蕩,由哽咽逐漸轉為堅定:“千金買劍渝都遊,賭命輕身借報仇。”
“好膽!逆子,爾敢!”
雲老太爺回頭,怒目而視。
此刻,他眼中的那一絲清明已經徹底被萬千亡魂中的殺意和怨恨所吞沒。
一招出手,沒有絲毫留情。
只不過,這一動手,在場兩個還留有理智的人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這絕不是雲老太爺應該有的水準,太弱了!
解立眉間露出一抹喜色。
而雲南那張儒雅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不管誰贏,雲家都是滿盤皆輸:
“夜半早霜人跡絕,吳鉤如月月如鉤!”
當最後一句詩落下時,雲老太爺身如鬼魅,直接攜著滿天魂海掀起滔滔巨浪直撲而下,而此刻,雲南身上的文曲華光也已然攀升到了頂峰,他抬起頭。
身後,一道頭戴鬥笠、衣袖迎風獵獵的虛影浮現,也隨著他的動作抬頭。
刹那間,劍出鞘。
鋒芒宛如明月當空,寒光閃閃。
直面那鋪天蓋地當頭壓下的魂海。
以命相搏,去追尋心中的正義和復仇之路。在寂靜的夜晚,孤身一人,只有手中的寶劍陪伴, 孤注一擲且堅定。
這是雲南吟誦的這首詩的含義。
同樣也是這道俠客虛影存在的含義。
弱小卻無懼。
為之傾神的解立還沒來得及回神。
二者便已然狠狠撞在了一起。
針尖對麥芒。
夜空瞬間炸裂開來……
……
“不用看了,那小子輸定了。”
一聲輕佻地笑聲在解立耳邊響起:
“薑還是老的辣啊,這雲老頭畢竟是金丹修為,哪怕受了傷,也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築基巔峰能媲美的,換做是我還有反殺的把握,可他?嘖嘖嘖!”
聽見這聲音,解立大喜:
“孟前輩,你終於醒了?!”
“嗯,剛醒就看見你這麽狼狽。”
孟柯撒謊不臉紅,笑得也歡。
此刻,場上的雲南已經初現頹勢。
這下哪怕連解立都能看得出來。
“孟前輩,救命啊,您再不出手,我恐怕得搭在這了。”他在心中苦笑。
當然,眼下還笑得出來。
可當孟柯下一句話說出口時,他卻笑不出來了:“你當我不想救你嗎?沒有介體,我難以插手外界的事。此前吃下了那塊屍金和屍金中的強者,實力本來有所恢復,可西陵一戰付之一炬…”
解立恍然:“前輩,西陵京都那位儒家大修士是您啊?也是,哪有這麽湊巧的事,那位強者也正好姓孟……可,眼下該怎麽辦?”
短短兩句話,雲南已經盡顯頹勢。
身後虛影淡得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