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歡慶時,青鳥蠻正與陸安平,南宮賀人道別。
三人策馬出小榆谷,來到谷外西南十裡處,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草原。
青鳥蠻駐馬,側頭道:‘你們身上有傷,別送了,回去吧!’
‘師妹,達日城的菖蒲酒,我給你留著!’陸安平道。
太子生辰都過了十來日,怎會有剩餘?青鳥蠻沒有道破,心頭仍是一熱:‘好!師兄也早點回去達日城吧!星兒都快四個月沒見你了。她一個人在那裡,還有了身孕。你再不回去,孩子都要出世了!’青鳥蠻口中的‘星兒’,乃陸安平的小妾易氏,方州人士。
‘知道了,我也想盡快回去,讓她給我做好吃的湯餅!’陸安平故意將好吃兩字加重。
青鳥蠻不由賭氣道:‘是,我不會做飯。可人無完人。師兄你啊,也要好好練練洛語!’
‘什麼意思?’
‘那日你在門樓上唱的那幾句,唉......’
‘那幾句怎麼了?’
‘賀人,不要告訴他!我走啦!’青鳥蠻朝南宮賀人眨了眨眼,趨馬向平原奔去!
‘保重!’南宮賀人真摯道。
看到南宮賀人露出少有的笑容,陸安平感到莫名的氣惱:‘小蠻什麼意思?’
南宮賀人聳肩道:‘詞錯了。’
‘我寫的詞很好!我是冥王,神佛不讓,喜食妄人,刨心挖腸!清洛人聽到都嚇傻了,你沒看到?’
‘詞好,可唱得不對。’
‘怎麼不對了?’
‘小蠻說,有幾句聽上去,像是...…’南宮賀人想了想,認真道:‘我是流氓,其貌不揚,偷雞摸狗,揭瓦翻牆!’
陸安平一臉愕然,哭笑不得。‘那你們不早說?!’
踏月城一役後,何佳族對陸安平奉為神人。對南宮賀人,青鳥蠻,以及那十八名機關師也無比尊敬。金隆帶領何佳族,狸信帶領有齒族,自此歸順紫孝。
踏月城便有了紫孝的駐軍-倚天軍。
倚天軍駐守踏月城,羅暮,胡天,狐求,北風四部不再敢踏進小榆谷。以致小榆谷以東的清洛地面,其中包括了忽如部一大部分的領土,從此不見部落之間的搶殺奪掠。
人間太平。
弱小部落紛紛聚集到有倚天軍庇護的小榆谷。後來商賈也被引來,出現市集。踏月城裡的房子越建越多,最後蓋到城外的山坡上,又延展至山腳。三年後,廉康庚午年,踏月城建郛,從此分內外城。內城是陸安平與機關師守過的老城。外城則是建在山下的一圈城池。
倚天軍駐守外城。
瑞武庚午年,新帝執政第七年。陸安平偽造紫扇詔,言先皇武德帝傳位女兒-子孝公主,先帝廉康帝,作為她的叔父,弒儲竊位。陸安平以告慰子孝公主英靈為名,勾結清洛部落,引兵鹿都!
新帝破紫扇謠。陸公伏誅,九族連坐。
瑞武己巳年,踏月城改名榆城。
踏月之戰這一章的最後,竟是一筆帶過的叛變。易無憂唏噓不已,卻也難忘卷中的豪氣乾雲!她心中的陸安平,不再是說書先生口中那個白衣飄飄,竹簫一指便瀟灑退敵的神人,而是一個有勇有謀,赤誠待人,浴血而戰的軍人。
原來,百戰不敗的傳奇,不是一人,而是一群肝膽相照的人!
易無憂對陸安平,除了敬仰,還多了一份親切。因為陸安平的妾室,竟是一位方州易姓人士!方州姓易的人,極可能來自雪峰。可惜無論易無憂如何回憶,仍想不起不易宮中有叫‘星兒’的長輩。踏月之戰十年後,陸家被滅。‘星兒’,還有那腹中子,也被牽連其中吧......她心中喟道。
其實,她還有一個疑問。青鳥蠻最後急著要去查的,到底何許人也。書中隱隱透露此人是踏月之戰背後的陰謀者。名字似乎與‘蘭芝’兩字有關。這個名字,除了踏月城之戰,在陸安平戍守西疆二十年中的其它戰役,不時出現。可禁書無明言‘蘭芝’何人,所謀何事。
讀完全本,易無憂對青鳥蠻查訪的結果,仍懵然不知。
每次想到青鳥蠻,她便會聯想陸安平身邊那個形影不離的副將-南宮賀人。‘這世上竟有那麼多人怕狗!’她笑嘻嘻地看向腳邊的七郎,點了點它尖尖的鼻頭:‘他們也不告訴陸公,他就這麼一直唱,唱的什麼啊,我是流氓哈哈......’
‘誰是流氓?’南宮化羽站到易無憂跟前,問道。
房中突來訪客,易無憂一窘,脫口道:‘說的是你!你怎麼隨隨便便地踏進女子的房間?’
南宮化羽聞言錯愕,駁道:‘往日你不也隨隨便便地踏進本男子的房間啊?還有,你開著門,對著正門坐。怎麼,我還要依照古禮,先在門口,拿隻野雞向你拜禮嗎?’
‘玄鴉的刀,怎沒把你的舌頭剁碎了!’易無憂低聲詛咒。
‘最毒婦人心!果然!’
‘沒你的嘴毒!’
‘彼此彼此!’
‘看你的模樣,是想說,鄙視鄙視吧!’
‘比試比試也可以!’南宮化羽握了握腰間的‘半把黃泉’,笑吟吟道。
‘你傷養好了,身子就癢了?討打,到院子裡!’
‘好,走啊!’兩人嘴皮忙碌,身子卻未動半下。
‘你們兩個!又想把藏書閣的地板擦一遍啊?’易無待踏進房間,嘆道:‘我就不該讓化羽來叫人!’
易無憂看到哥哥,方想起今日與好友約好,下午去中市的麗人樓,觀太尉鎮國公入城。連忙陪笑道:‘方才公孫天女和甘善玉找我問功課,所以耽誤了。哥哥,我們快走吧!’
南宮化羽仍是一臉不滿:‘虧我好心來找你,竟被如此對待!’
‘你也沒饒了我!’
‘我怎麼得罪你了,一進門就被罵流氓!’
‘看見我在凝神苦讀,你可以先敲門,不至於把我嚇一跳!’
‘你在苦讀?你方才笑得挺開心的。誰苦讀,會傻笑的?’
‘你才傻笑!’易無憂啐道:‘再胡說,小心七郎咬你!’
‘還不承認??’
易無憂和南宮化羽又開始打嘴仗。易無待跟在後面,扶著額頭,無奈苦笑!
*
在百裡巷口的‘落馬正冠’碑,五位少年會合,徒步趕往中市。
自從在試劍臺展示武學,又經歷玄鴉之劫,加上時常出現在城中各處名勝,五子已成華都名人。一同過街串巷,不時惹來矚目,其中不乏發出驚嘆的少女。
尤其今日。今日不是集日,鹿都街頭卻皆是人潮。原因是,數月前,太尉帶領倚天軍,重創玉邪王。國人大快,翹首以盼,皆想一睹今日回都的太尉鎮國公的風采!
鎮國公的儀仗,將從南門進城,穿過中市,隨即右轉,前往東市良女坡附近的紫策軍營。
鎮國公會在良女坡檢閱略地,伏火,驚雷,勝澤紫策四軍,然後回到東市白虎道的府邸。明日則朝會面聖。
顧宗義早早在中市的麗人樓,安排臨街雅座,以便五人觀看太尉入城。想到多年未見的師父,他心情大好,腳步不由加快。剛入中市,卻見一名青年男子上前,朝自己徐徐施禮:‘易小姐,小人郝平。嘿嘿,小姐長得還挺高的!叨擾了!我家少爺,公孫少府令的公子,公孫少俊,自在試劍臺上目睹姑娘神采,對姑娘一見傾心。今日相遇,冒昧懇請姑娘賞臉,前往一聚!’男子說著,指了指街邊酒樓。
顧宗義不願理會,欲從郝平身側走過,不想郝平後退一步,又擋在了跟前:‘易小姐?’
顧宗義臉色頓時鐵青。身後的易無憂,南宮化羽,易無待和謝子燕卻忍俊不禁。四人踏步繞過顧宗義。經過時,易無憂掩笑道:‘易小姐,小弟先走一步!’
易無待則道了聲:‘借過!’
謝子燕拱手道:‘回見!’
南宮化羽低聲道:‘打輕點兒,大街上,不好看!’
四人留下顧宗義,頭也不回地往麗人樓走。頃刻,後面傳來一聲哀嚎:‘哎呀,易小姐,你怎麼那麼粗魯!我的眼睛啊!’
‘沒用的東西,瞎了也罷!’顧宗義冷漠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哎呀,認錯人了啊!’
麗人樓的雅座裡,易無憂四人剛剛坐下,一丫鬟打扮的少女便來到易無待跟前,拿出一個食盒。‘易公子,我家姑娘親手做的點心,希望公子笑納。’
易無待微微一怔,剛要開口拒絕,南宮化羽已把食盒打開,捏起一塊酥餅,吃了一口。然後眉頭一皺,煞有其事地道:‘告訴你家姑娘,他喜歡‘南仁’。’
少女低聲驚呼:‘男人?’
南宮化羽點頭:‘是的,必須要有南仁!’
易無待連忙打斷道:‘這位小姐,別與他胡謅!’他拿起食盒中的名帖,仔細地看了看上面娟秀的字體,把帖放入懷中,微笑道:‘請替我謝過曹小姐。’
看著少女慌張離開,南宮化羽道:‘她怎麼嚇成那個樣子?我姑姑做的酥,都放南仁,也就是南杏仁,這樣才香啊!’感受到眾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又道:‘怎麼,我說錯了?我們梁州就是這樣的!’
‘化羽,我哥哥要是娶不到妻子,你可要負責!’易無憂盯著南宮化羽,道。
‘無需擔心!給你哥哥送禮的淑女,這個月已有三人了吧?鹿都的女子都喜歡長相白皙,五官柔美,像無待和宗義那樣的男子。唉,可憐我和子燕這樣的威武雄壯之士,不受青睞。子燕,要不我們也學女子那樣抹抹粉,掩蓋一下我們的陽剛之氣?’
‘你若想成為女子......’顧宗義走進雅座,乾脆道:‘我可助你一刀!’
南宮化羽濃眉一皺,嘖道:‘宗義,難怪有人說你粗魯!如此言行,對得住你的長相嗎?你......’被顧宗義包含‘殺氣’地一覷,他沒講下去,只顧吃完手中酥餅。
五人談笑間,街上已有動靜!
只見街口出現一群官役,正禁行清道。一盞茶後,街上露出一列列寫著‘倚天’的紫色旌旗!
舉旗的將士,有上百之數。騎著高頭大馬,個個目光如炬,飽經風霜的臉和擦得發亮的甲胄,透著讓人膽懾的氣勢。百位騎兵後,跟著一輛黑色駟介,古樸莊嚴。戰車後是百名手拿戈戟的步兵。
每人行進徐緩一致,目不斜視,不愧為身經百戰的紫策第一精兵-倚天軍!
南宮化羽不由道:‘鎮國公呢?’
易無待答道:‘那黑色的車,是三公之車。鎮國公應當在車裡。’
南宮化羽略顯失落:‘太尉怎麼不騎馬?還以為能看到那個將自己女婿都斬殺了的冷面將軍呢!’
易無憂聞言,奇道:‘太尉殺了自己的女婿?’
南宮化羽點頭:‘聽我父親說,當年他在太尉帳裡的時候,太尉的一名偏將是女婿司馬珀虎。有一次演習會師,司馬珀虎喝酒誤事,呼叫不應,往復愆期。太尉便如實戰般,依軍法,把人斬了!’
易無待讚道:‘都說太尉麾下無弱兵,可見治兵甚嚴!’妹妹易無憂聞言,不禁想起近來她十分熟悉的,紫孝另外一位軍法嚴明的大帥。親靖國公,陸安平。
南宮化羽又道:‘聽說太尉的女兒知道後,傷心欲絕,不久也病故了。太尉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還好司馬夫人留下一女,與太尉作伴。’
顧宗義指向樓下,道:‘那‘一女’,便是我師姐,司馬華,字瑩生。從小在軍營長大,聽說已能打敗師父手下的騎督了。那匹玉花驄上的,便是她!’
眾人聞言望去,戈戟步兵的後面果然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她一身戎裝,青馬紫鞚。螓首蛾眉,杏目翹鼻,婉麗中帶著英銳。人如其名,光華耀目!
她甫一出現,立即聚集路人注目!
司馬瑩生,手扶腰間寶劍,來回張望夾道的兩旁。別人看他,她也在看‘別人’。 經過麗人樓時,她的目光短暫地與顧宗義五人交集,一臉冷漠。
樓上五人則各有所思。但他們的目光很快便被司馬螢生身後的景象吸引!
只見司馬螢生身後,跟著約二百步兵。每人手中握著直立的出鞘戰刀,明晃晃的一片,層層圍住一輛血跡斑斑的囚車!
從囚車的木柵空隙中,可以看出裡面有兩人。兩人披著單薄麻衣的身子哆嗦不停,互相摟抱取暖。是一位老人和一個女童。
與之前整齊肅穆的隊列相比,圍著囚車的士兵們少了幾分從容。一臉嚴肅,透著如臨大敵的氛圍!
南宮化羽稱奇道:‘那對童叟是何人?竟讓倚天軍如此緊張兮兮地護著?’
‘囚車上有不少血跡.....這一路上恐怕風波不斷。’易無憂眼尖,蹙眉道。
‘你是說有人劫囚?誰那麼大膽,敢劫鎮國公的人?’南宮化羽恍然。
顧宗義冷笑一聲:‘自然是不怕死的人!’
易無待沉吟道:‘有人冒死來救。那對童叟,來歷肯定不凡!’
謝子燕忽然想起某件事,脫口道:‘他們是有齒遺孤!老人應是有齒族的首領,狸傑。女孩是他孫女,狸萼。有齒族本是我們的屬國。近來貳心叛變,投靠玉邪王。鎮國公伐之,大捷,殺有齒族人三千。聽說除了這對童叟,狸氏盡滅!沒想到,太尉竟將他們帶回鹿都了。’
聽到‘有齒’,‘狸氏’等字眼,易無憂一驚,脫口道:‘有齒族?那不是踏月城的盟友?’
謝子燕不覺疑惑,道:‘踏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