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姓郭,做仵作四十余年,人稱之為郭老。
郭老順聲望去,不耐煩的看了一眼劉依然,“老朽將死之人,邀來何用?”
劉依然不明白眼前的老人為何脾氣如此火爆,為了避免鄭志業死亡的消息被府中其他人知曉,立刻將引路的下人支開,然後便去安撫老人情緒,“我等不知您老年邁,此舉屬實有失分寸,還望您老莫怪。”
即使如此也沒能平息郭老怒火,“不用假意悻悻的,想要老朽性命不必如此大費周折吧!”
劉依然一臉茫然,“老人家是不是有些誤會?”
鍾成一旁突然插過話來,“你這個老頭是不是有毛病,招你惹你了?”
這次不等鍾南反應,畫梅的小腿已經抬起,踢在鍾成的小腿上,力氣不大,但足以讓鍾成閉上嘴,這時郭老冷哼一聲,甩過臉去。
劉依然只能在一邊苦笑,她一個千金大小姐,何時受過此等冷嘲熱諷,現在出門在外,有事相求,那就得放低姿態,她走上前,想去攙扶,卻被郭老一把甩開,劉依然也不生氣,“老人家,外面人多眼雜,我們房間裡說。”
郭老身體有些佝僂,他仍然挺了挺身板,扯了扯他那不知縫補了多少次卻異常乾淨的灰色布衣,然後大秀一甩,如同赴死一般,大步邁進書房。
幾人老老實實的在郭老身後跟著,等所有人進入書房之後,鍾成在最後關上了房門,當走進書房的那一瞬,郭老一種肉眼可見的踟躕,只能眼疾手快,向前一步攙扶住了郭老。
郭老苦笑一聲,“動手吧!”
郭老在官府混跡多年,以他多年來的經驗,進入書房的第一時間憑借敏銳的嗅覺發現了藏在書房內的屍體,他以為鍾南等人是為了取他性命,所以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劉依然是越聽越糊塗,反正人已經請了過來,索性便直說:“老人家,我們請你來確實有事相求。”
自從他們見到郭老的第一面,他就一直一副橫眉冷眼,“哼,老朽發過誓,此生絕不會再為官府辦一件案。”
如此說來眼前這老人家對官府可是仇恨至極,想必他對自己有很大的誤會,還是鍾南做法更為明確一些,他直接將蓋在鄭志業兩人身上的那塊桌布掀開,露出鄭志業慘白的面龐,郭老轉頭撇去,也許是年紀較大,眼神飄忽,顫顫巍巍的走到屍體旁,竟然狂笑起來,轉而又悲傷的哭了起來,幾人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劉依然上前安慰道,“老人家,您沒事吧!”
郭老撲通一聲跪在了劉依然面前,此舉確實有些出乎意料,劉依然更是慌忙將郭老攙扶起來,“老人家,您這是幹什麽。”
看到鄭志業的屍體後,郭老的脾氣好轉了不少,突然變得十分客氣,“老朽姓郭,在官府服役三十余年,十年前我徒弟接替我留在衙門做起仵作,哪知……。”
郭老越說心情越激動,漸漸哽咽,劉依然在一旁安慰,“郭老,您慢慢說,慢慢說。”
畫梅倒了一杯茶送到郭老面前,郭老接過茶水,接連道謝,繼續解釋,“當年我徒弟因為在一次屍檢中說了實話,竟被鄭志業這個狗官給活活打死,他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
一開始劉依然還在為鄭志業的死亡感到內疚,現在看起來他真的是罪有應得,“郭老,鄭志業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您徒弟的在天之靈也會得到安息的。”
“剛剛誤會了你們,希望你們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啊!”
誤會解開,郭老對幾人的態度明顯轉變,與之前相比真是判若兩人,“各位大人召老朽前來是要處理屍體嗎?”
劉依然將這些日他們所經歷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郭老,當然那些打打殺殺的場面片字帶過,郭老聽著也是精神煥發,雙眼透出敬佩之意,“這次請郭老來主要是麻煩您能暫時將鄭志業的屍體保護起來,不至於腐爛,因為我要等的人不知道要多久能夠到來。”
郭老聽後,一臉的尷尬,隨後苦笑著說道:“老朽先前生了小人之心,孤身前來,還得請大人隨我回去。”
鍾南和劉依然也知道郭老也是性情中人,自然不會心懷不敬,“郭老說笑了,我與你再走一遭便是。”
這次劉依然沒有選擇單獨行事,而是叫上了鍾南跟著一起,這並不是因為他放心不下郭老,第一,她不知道郭老居住的具體位置,人生地不熟;第二,如果一個人的話,回來的路上會有些無聊,之所以沒有讓畫梅跟著,是因為鍾南能給他一種連她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安全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是個路癡。
起初畫梅很不樂意,一度都有些小脾氣,經過劉依然的一番勸說這才罷休,而且跟鍾南他們相處久了,畫梅也不再懼怕他們,相反的,她發現鍾成對她總是戰戰兢兢,反而很害怕他的樣子,讓她有些許的得意。
這一去劉依然發現郭老住所確實偏遠,兩人考慮到郭老的年邁,一直在身後不緊不慢,也沒有任何催促的跟著,來到住所後,郭老交給劉依然一瓶藥粉,並交代藥粉的使用方法,可保七日之內肉身不腐,也可掩蓋屍體發出的屍臭。
鍾南兩人拿到藥粉便往回趕,一路上也寒暄幾句,都只不過是試探性的,回到鄭府後,按照郭老的吩咐,將藥粉灑在鄭志業二人的屍體上,這一劫算是暫過。
三聖山,曲陀山;風靈在尋找鍾南無望的情況下從悲風口中得知鍾南下山歷練,跟鍾南有同樣經歷的風靈自然也不想放棄這個可以下山的機會,便整日糾纏在風香身邊,讓她同意自己下山,也由於風香過於溺愛,風靈才敢有恃無恐,奈何風香磨不過風靈的死纏爛打,最終同意她下山,雖然風靈嘴上說是下山歷練,懸壺救世,其實他的目的就是單純的去找鍾南,風香也知道,他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比尋常,某種意義上風香不希望風靈跟鍾南在一起,即使她知道鍾南非常不錯。
風靈與鍾南兩人還有其他差別,因為鍾南兩人是男孩子,從小就比較調皮,對所有事物都保持著好奇心,所以有的時候兩人會偷偷的溜下山,而風靈不同,從小便養在曲陀山,可以說幾乎從未下過山,只能遠遠的看著山腳下升起的炊煙,偶爾也會有人前來尋藥治病,風靈就會向他們打聽山下有趣的事情,自從被風香帶上山之後,她的回憶隻留在了那個風雨飄搖的夜晚,只不過那時年紀尚淺,隻記得有黑衣人闖進府中,見人就殺,她被下人們護著,不知跑了多久,所幸被風香救下,帶回了曲陀山,而且風靈對於當晚發生的事情不願想起,所以對那段記憶漸漸模糊。
風靈與鍾南年紀相仿,粉妝淡抹,長發及腰,即便是齊眉的劉海也掩蓋不了那雙銅鈴般的大眼睛,圓圓的小臉帶著紅暈,猶如瓷器一般精巧可愛,真是天上常見,人間少有,她腰間斜挎著掛有風鈴的粉色挎包,聲音甜美悅耳,外加那種出淤泥而不染的絕美氣質,宛如仙女下凡一般。
為了風靈下山,風香是把所有她能想到的東西都給她帶上了,首先就是為了她的生命安全考慮,身穿由極北天蠶絲打造的整件上衣,挎包中裝滿了各類救命防賊所用的藥品, 關於銀兩問題更加不用擔心,隨便從身上拿出一件物品都是價值連城,隻不多這麽多年,風靈對銀兩已經快沒了概念,所以風香就在她身上塞滿了奇珍異寶。
風靈還是不同於鍾南與鍾成兩個男孩,可以無拘無束,放浪形骸,過去有事無事鍾成會偶爾帶著鍾南下山,可是風靈幾乎是從未下過山,沒有面對過人世間的冷暖,也未經歷過人世間的險惡,她在三聖山上見過形形色色的蛇鼠猛獸,但是對風靈來說,比那更恐怖的往往是最難琢磨的人心。
按照道理來說,風靈屬於一個未經世事,天真爛漫且心無城府的少女,風香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她下山,但是曾經有人告訴過她,人活在世上,唯一不可缺少的就是羈絆,無論是親情,愛情亦或是仇恨和妒忌都是無法或缺的,這次下山不管風靈會遇到什麽人,經歷什麽事都無法預料,但是這也正是道家所說的自然,那就是她的命。
風靈比鍾南晚了一天左右,大約是在同一時間離開小宋莊,不過面對接下來自己要走的路,風靈第一次有些疑惑,她不知道鍾南去了那個方向,也不知道去了那個城市,於是她乾脆閉著眼睛在原地轉了幾圈,然後伸手隨便指了一個方向,當他睜開眼的時候,發現手指的方向竟然是她剛下山的曲陀山,尷尬一笑後,面對著小宋莊的出口,挑了一條最隱蔽的小路,出發了。
有時候天意難違,命中注定,如果不是天意,面前那麽多方向為什麽偏偏選了一條這麽隱晦的小路,而在那條小路上她會遇到一個奇怪的人,比鍾南還要奇怪的人。